老張的星艦消失後，荒星的風似乎都溫柔了些。
商雲敘蹲在土豆芽旁邊，看着那抹嫩黃在風裏輕輕晃，像個攥着衣角怯生生打招呼的小孩。
煤球趴在他腳邊，冰藍色的眼睛半眯着，金屬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着沙地，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人還挺多。”他拿起手環掃了眼，在線人數12，比老張來之前翻了快一倍。彈幕區沒那麼熱鬧了，卻多了些細碎的、帶着溫度的留言。
【新遊客07：剛才那個大叔好讓人難過……希望他兒子能好起來。】
【綠葉11：主播種的不是土豆，是希望吧？】
【遊客159：……算我之前嘴欠。這芽看着確實挺精神。】
商雲敘笑了笑，指尖輕輕碰了碰土豆芽的邊緣。嫩芽的表皮帶着點溼潤的黏膩感，像嬰兒的皮膚，脆弱得讓人不敢用力。
他起身拿起工兵鏟，打算把昨天翻了一半的地弄完，陽光已經升得很高，沙地開始發燙，腳踩上去像踩着被曬熱的鐵板。
“今天得抓緊，”他對着鏡頭說，“系統提示說傍晚可能有雨。”
【星軌734：氣象數據顯示降水概率30%，屬於低概率事件。】
【新遊客28：下雨？S-739會下雨？】
【綠葉11：如果真的下雨就好了！對植物生長太好了！】
商雲敘也盼着下雨。過濾裝置弄出的水只夠他和煤球喝，澆地還是捉襟見肘。
他揮着鏟子翻地，動作比昨天熟練多了，鐵鏟插進土裏的角度都透着股老道——那是他上輩子種了十幾年地練出來的本能。
汗水順着額角往下淌，滴在土裏洇出深色的圓點，很快又被蒸發。
他脫了背心搭在肩上，光裸的脊背被曬得發紅，卻透着股生機勃勃的勁兒。
煤球不知從哪叼來片大葉子，放在他手邊，大概是想讓他擦擦汗，葉子邊緣還沾着幾顆晶瑩的沙粒，在陽光下閃得像碎鑽。
“謝啦煤球。”商雲敘拿起葉子擦了擦臉，葉汁帶着點澀澀的清涼，“就是這葉子有點扎。”
小家夥像是聽懂了，用頭蹭了蹭他的膝蓋，喉嚨裏“咕嚕”一聲，冰藍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叮！檢測到觀衆‘新遊客07’產生‘溫暖’情緒，情緒值+4！當前總情緒值：101！”
情緒值破百了。商雲敘心裏一喜，翻地的勁頭更足了。
他盤算着兌換點什麼——系統商城裏有個“土壤保溼劑”，據說能減少水分蒸發，正好適合這沙地。
翻到靠近儲水罐的地方時，鐵鏟突然碰到個軟乎乎的東西，不是石頭，倒像團爛棉絮。
商雲敘心裏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撥開沙土，露出個灰撲撲的小東西。
是只蟲子。
或者說像蟲子的生物，比手指還小，身體圓滾滾的，裹着層白乎乎的黏液，正蜷在土裏發抖。它沒有腿，靠身體蠕動，頭頂還頂着兩根細細的觸須，此刻正蔫蔫地耷拉着。
“這是……什麼？”商雲敘愣了愣，他在原主的記憶裏沒見過這東西。
煤球湊過來嗅了嗅，沒發出威脅的聲音，反而用鼻子輕輕拱了拱那蟲子，像是在安慰它。
【綠葉11：！！這是星蚓！改良品種的蚯蚓！能鬆土！是改良土壤的好幫手！】
彈幕來得飛快，帶着點激動，【它們對環境很敏感，一般只在土壤活性高的地方出現！說明你種的地真的開始變好啦！】
商雲敘眼睛一亮。蚯蚓？那可是種地人的寶！他趕緊用鏟子把星蚓周圍的土小心地扒開，生怕傷着它，又找了片葉子把它輕輕鏟起來，送到剛翻好的黑麥草地裏。
“去吧，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了。”他把星蚓放在土裏，看着它慢慢鑽進溼潤的沙土裏，只留下個小小的蠕動痕跡。
煤球蹲在旁邊看了半天，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轉身跑進倉庫，叼出個破碗來——是商雲敘平時喝水的碗。
它把碗放在星蚓消失的地方，又抬頭看了看商雲敘，像是在說“給它點水喝”。
商雲敘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塗。他趕緊用過濾裝置接了點水，倒進碗裏，又用手指沾了點水，輕輕灑在星蚓鑽進去的地方。
“你看煤球多懂事。”他對着鏡頭笑，眼角的紋路裏還沾着點土，卻亮得像落了星光。
【新遊客28：煤球好善良啊！我要粉這只機械貓！】
【遊客159：……這貓成精了吧？】
【星軌734：機械體對生物的共情行爲，值得記錄。】
下午的時候，天果然陰了。原本慘白的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天地間染上一層灰蒙蒙的色調，風裏帶着點溼潤的涼意，不再是之前的燥熱。
商雲敘停下手裏的活，抬頭看天，雲層壓得很低，像是伸手就能摸到，空氣裏彌漫着股土腥味，和他老家下雨前的味道一模一樣。
“真要下雨了。”他心裏一陣雀躍，趕緊把翻好的地攏出一道道淺溝，這樣雨水就能順着溝流進土裏，不會浪費。
煤球在旁邊幫着叼來小石子，把溝的邊緣壓住，防止被風吹塌。一人一貓忙得不亦樂乎，連直播間的彈幕都帶着點期待的雀躍。
第一滴雨落下時，商雲敘正蹲在土豆芽旁邊。雨珠砸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帶着點微麻的觸感，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真的雨。
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雨珠越來越密，打在金屬倉庫的屋頂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像無數只小手在敲鼓。
雨點落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圓點，很快就連成一片，把沙地染成深褐色。
“下了！真的下了！”商雲敘站起身，仰頭對着天空，張開雙臂。雨水打在他臉上，帶着點涼意，卻讓人心裏發燙。
他笑着轉圈，像個孩子，濺起的泥水弄髒了褲腳，他也毫不在意。
煤球在雨裏蹦蹦跳跳，瘸着的腿似乎完全好了，它追着雨珠跑，金屬爪子踩在積水裏，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冰藍色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雨水沖刷着土地，把新翻的泥土泡得軟軟的，散發出濃鬱的土腥味。那顆土豆芽被雨水打溼，嫩黃的芽瓣舒展開來，居然透出點淡淡的綠，像是被洗去了塵埃的寶石。
“叮！檢測到觀衆‘綠葉11’產生‘喜悅’情緒，情緒值+8！當前總情緒值：115！”
“叮！檢測到觀衆‘新遊客07’產生‘感動’情緒，情緒值+6！當前總情緒值：121！”
“叮！檢測到觀衆‘星軌734’產生‘釋然’情緒，情緒值+5！當前總情緒值：126！”
雨越下越大，卻不暴躁，反而帶着種溫柔的韌勁，像是要把這顆幹旱的星球徹底澆透。
商雲敘找了塊塑料布（從倉庫裏翻出來的），給土豆和黑麥草的地塊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怕雨水太大把嫩芽沖壞了。
他坐在倉庫門口的屋檐下，看着雨幕裏的土地。雨水匯成細細的水流，順着他挖的淺溝蜿蜒流淌，滋潤着每一寸土壤。
遠處的金屬骨架被雨水沖刷得發亮，像是披上了層銀紗。
煤球蜷縮在他懷裏，身上的金屬毛被打溼，貼在身上像穿了件深色的緊身衣，卻依舊暖和。它把頭埋在商雲敘的頸窩，發出滿足的“嗡嗡”聲，像台小馬達。
“真好啊。”商雲敘輕聲說，不知道是在對煤球說，還是對這雨，對這土地說。
雨下了大概一個小時才停。天空被洗得幹幹淨淨，露出淡淡的藍，遠處還掛着道模糊的彩虹，顏色很淡，像用水彩輕輕抹上去的。
空氣裏彌漫着清新的泥土味，深吸一口，肺裏都像被洗過一樣舒服。
商雲敘站起身，走到地裏。被雨水泡過的泥土軟軟的，踩上去能陷進半只腳。
他驚喜地發現，黑麥草的地塊裏，冒出了點點新綠——不是土豆芽那種嫩黃，而是帶着生機的翠綠，像撒了把綠星星在土裏。
“長出來了！黑麥草長出來了！”他激動地叫出聲，聲音在雨後的寂靜裏傳得很遠。
那些翠綠的小苗只有指甲蓋長，卻密密麻麻地鋪了一片，在微風裏輕輕搖晃，像是在對他點頭。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儲水罐旁邊有個東西在動。是個小小的影子，在草叢裏一閃而過，速度很快，像是只小動物。
商雲敘的心提了起來。是沙行蜥嗎？還是別的什麼異獸？
他示意煤球安靜，自己則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離儲水罐還有幾步遠時，他看到了那個東西——
是只幼崽，看起來像只小鹿，卻長着兔子一樣的短耳朵，渾身雪白，只有頭頂有一撮粉色的毛。它的一條後腿受傷了，正一瘸一拐地往草叢深處躲，眼睛溼漉漉的，像噙着淚。
商雲敘愣住了。這是……系統設定裏提到的、類似兔子和鹿結合體的異獸幼崽？
小家夥顯然也發現了他，嚇得渾身發抖，卻因爲腿傷跑不快，只能縮在草叢裏，用溼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像只受驚的小可憐。
煤球從商雲敘懷裏跳下來，慢慢走過去，在離幼崽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冰藍色的眼睛裏沒有威脅，只有好奇。
商雲敘的心軟了。他慢慢蹲下身，對着幼崽伸出手，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別怕，我不傷害你。”
幼崽看着他的手，又看看旁邊的煤球，小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雨後的風帶着草木的清香，吹過新綠的草地，也吹過商雲敘伸出的手。
他不知道這只受傷的小家夥會不會信任他，但他知道，這片剛剛被雨水滋潤過的土地，似乎正在孕育着越來越多的生機和故事。
而手環屏幕上，在線人數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20。那些亮着的頭像，像一顆顆被雨水洗過的星星，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幕，仿佛也在期待着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