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雯幾乎是飆車趕到陳默的公寓。雨水再次不期而至,敲打着車窗,仿佛一個月前那個混亂雨夜的重演,讓她的心不斷下沉。
她用陳靜給的備用鑰匙打開門,客廳裏一片狼藉。抱枕散落在地,一個玻璃杯摔碎在牆角,水漬蜿蜒。陳默不在客廳。
“陳默?”林曉雯的聲音因緊張而發緊。
臥室裏傳來壓抑的、痛苦的呻吟聲。她沖進去,看到陳默蜷縮在床腳的地毯上,雙手死死抱着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渾身被冷汗浸透,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着,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走開……別過來……”他聽到腳步聲,猛地抬起頭,眼神渙散而狂亂,充滿了血絲,像是被困在噩夢裏的野獸,“想不起來……爲什麼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掃過林曉雯,似乎根本沒認出她,又或者將她看成了別的什麼令他恐懼的景象。
“陳默!是我!林曉雯!”林曉雯心髒揪痛,試圖靠近他。
“滾開!”他猛地揮開手臂,力量大得驚人,差點打到林曉雯。他的情緒徹底失控,完全沉浸在那片混亂痛苦的精神風暴裏。“承諾……我答應過的……對誰?忘了……我都忘了……我是罪人……罪人……”他語無倫次地嘶吼着,用拳頭捶打着自己的太陽穴。
林曉雯看得膽戰心驚,卻又無法靠近。姜禹的警告在她腦中回響——強行刺激,後果難料。眼前的景象,遠比上次雨夜更加駭人。
怎麼辦?該怎麼辦?
她猛地想起姜禹給她的那枚黑色圍棋子。死馬當活馬醫!她急忙從口袋裏掏出那枚溫潤的棋子,瞅準一個間隙,不顧一切地沖上前,一把抓住陳默瘋狂捶打頭部的手,用力將棋子塞進他的掌心!
“握住它!陳默!握住它!”她幾乎是喊着命令道,聲音帶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急切。
陳默掙扎着,想要甩開她,但那枚棋子一入手,一種奇異的、溫涼潤澤的觸感,仿佛帶着某種鎮定人心的魔力,透過他滾燙的皮膚,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狂躁的神經。
他的動作猛地一滯。
掙扎的力度明顯變小了。他渙散的目光下意識地垂落,看向自己被強行掰開的手掌,看向掌心那枚烏黑發亮、刻着細微經緯線的棋子。
他的呼吸依舊急促,身體仍在顫抖,但那種完全失控的、自毀般的狂躁,卻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稍稍束縛住,不再繼續升級。
他盯着那枚棋子,眼神依舊空洞,卻不再充滿攻擊性,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度的迷茫和疲憊,仿佛剛才那場風暴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林曉雯不敢鬆手,依舊緊緊握着他攥着棋子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背,聲音放得極柔極緩:“沒事了……沒事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沒關系……我在這裏陪着你……”
她重復着簡單而安撫的話語,像念着一段鎮靜的咒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雨聲漸漸變小,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餘音。陳默緊繃的身體一點點鬆弛下來,最終徹底脫力,癱軟在地毯上,閉上了眼睛,像是昏睡了過去,但眉頭依舊痛苦地緊鎖着,握着棋子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林曉雯癱坐在他身邊,後背早已被冷汗溼透,心髒仍在狂跳,帶着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她看着地上昏睡過去卻依舊不安穩的陳默,看着他緊握棋子的手,巨大的心痛和後怕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姜禹的東西……再次起到了作用。那個印記的共鳴,竟然可怕到這種程度?那個“故人之子”的過往,到底承載着怎樣的痛苦,竟能隔着時空如此劇烈地影響陳默?
明線:緩慢的愈合與小心翼翼的靠近
陳默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雨過天晴,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蓋着被子,房間也被簡單收拾過,破碎的玻璃杯不見了。昨晚那場可怕的精神風暴,只剩下一些模糊而破碎的印象,伴隨着劇烈的頭痛和一種深沉的、源自靈魂的疲憊。
他抬起手,發現那枚黑色的圍棋子還靜靜躺在他的掌心。冰涼的觸感提醒着他,昨晚那並非全然是夢。是林曉雯來了?是她把這東西塞給他的?
記憶的碎片依舊混亂,但那種完全失控的狂躁感卻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和困惑。他又一次在她面前,展現了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
房門被輕輕推開,林曉雯端着一杯溫水和早餐進來。看到他醒了,她腳步頓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隨即露出一個盡量自然的微笑:“醒了?頭還痛嗎?先吃點東西再吃藥。”
她的態度自然得仿佛昨晚什麼都沒發生,沒有恐懼,沒有憐憫,只有一如既往的、帶着距離感的關懷。
陳默沉默地接過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觸碰到她的。這一次,他沒有立刻縮回。他低頭喝水,目光落在床頭的棋子上,聲音沙啞地開口:“昨晚……謝謝。”
“沒事就好。”林曉雯將早餐放在床頭櫃上,語氣平靜,“姜老先生給的這東西,好像有點用。”
陳默拿起那枚棋子,在指尖摩挲着。溫潤的質感似乎真的能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寧。“他……到底是什麼人?”
“一個……試圖幫助我們的人吧。”林曉雯斟酌着詞句,她暫時不打算告訴他照片和印記共鳴的事,那只會增加他不必要的負擔,“你感覺怎麼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陳默搖了搖頭,沉默地開始吃早餐。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卻又流淌着一種經歷過共同危機後的、奇異的默契。
之後幾天,陳默的狀態似乎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他不再試圖去強行回憶,噩夢的頻率和強度也顯著降低。那枚黑色的棋子,他時常握在手裏把玩,似乎真的成了一個安神的物件。
他主動給林曉雯發信息的次數變多了。雖然依舊大多是“哪種營養品更好”、“復健動作是否正確”之類的問題,但不再局限於緊急情況。有時,甚至會在晚上發一句“停電了”或者“打雷了”,後面往往會跟一句“沒事了”。
林曉雯每次都會及時回復,語氣平和專業,像一位耐心的遠程看護。但她能感覺到,那不僅僅是在匯報情況,更是一種無意識的、細微的依賴和試探。他在確認她的存在,確認那道微光是否還在。
她依舊保持着適當的距離,每周過去一兩次,幫忙采購,打掃,偶爾一起吃完一頓簡單的晚餐。兩人之間的對話依然不多,但那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感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圖重新認識彼此的平靜。
一天下午,陽光很好。林曉雯過來時,發現陳默竟然坐在陽台的躺椅上,睡着了。一本看到一半的書滑落在他手邊,那枚黑色棋子依舊握在手裏。
她輕輕走過去,拿起薄毯想給他蓋上。目光落在他安靜的睡顏上,比起之前的蒼白和痛苦,此刻多了幾分平和。她的心微微一動,一種混合着心疼與希冀的復雜情緒悄然蔓延。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他左臂的袖子因爲姿勢而稍稍卷起,那個雪花狀的印記暴露在陽光下。她驚訝地發現,印記的顏色似乎比之前淺淡了一些,邊緣也不再那麼清晰銳利,仿佛真的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融化。
是因爲姜禹的木牌和棋子?還是因爲……她持續不斷的、平和的存在,如同姜禹所說的“生命暖流”?
她不敢確定,但這一點細微的變化,足以讓她枯竭的心田,重新生出一點點希望的嫩芽。
暗線:茶館的對話與巷口的陰影
林曉雯再次去了“忘憂茶館”。這一次,她帶着那張處理好的印記圖片。
姜禹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來,依舊坐在老位置,茶香嫋嫋。
“他的情況,暫時穩定了。”林曉雯坐下,將圖片推過去,“多謝您的棋子。”
姜禹瞥了一眼圖片,並不意外,只是微微頷首:“冰痕共鳴,凶險異常。幸得‘定魂子’暫壓,加之你處變不驚,以靜制動,方化此劫。”他頓了頓,看向林曉雯,“但此非長久之計。根源未除,終是隱患。”
“根源到底是什麼?那個‘故人之子’,他到底經歷了什麼?爲什麼會和陳默的印記共鳴?”林曉雯急切地問出心中積壓的疑問。
姜禹嘆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悠遠的天空,仿佛在看一段塵封的往事:“那場火災,並非意外。是積怨已久的縱火。那孩子……目睹了至親葬身火海,自身亦重度燒傷,雖僥幸存活,臂上卻留下了這永久的‘冰痕’與蝕骨的仇恨。他認定廠方隱瞞真相,包庇真凶,申訴無門,最終……性情大變,消失於人海。”
他的聲音低沉而滄桑:“至於爲何與小友之印共鳴……或許因皆是極致之痛所刻烙印,或許因那場火災與小友父母車禍之間,尚有某些不爲人知的……細微牽連。天地之大,因果之玄,有時便是如此難以預料。”
細微牽連?林曉雯的心猛地一沉。陳默父母的車禍,難道也不是單純的意外?
“您是說……”
“老夫並未斷言。”姜禹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只是提醒林姑娘,治愈舊傷之時,亦需留意身旁。冰痕既已相互感應,那‘故影’……或許已然歸來。”
離開茶館時,林曉雯心事重重。姜禹的話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上。一個背負着血海深仇和扭曲印記的男人,可能已經回到了這座城市,並且因爲印記的共鳴,可能已經注意到了陳默?他會做什麼?
她心事重重地走在老城區的巷子裏,天色漸晚,路燈依次亮起。
在一個僻靜的巷口,她無意中抬頭,看到一個穿着深色連帽衫的瘦削身影,正靠在遠處的牆邊,低着頭,似乎在等人。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但就在那一瞬間,路燈的光線恰好掠過他垂在身側的手——他正用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摩挲着自己的左小臂。
而在他挽起的袖口之下,小臂上,一個模糊的、深色的、形狀奇特的印記,在燈光下一閃而過!
林曉雯的呼吸驟然停止!腳步僵在原地!
那個印記!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冰冷的、破碎的質感,與她照片上看到的、與陳默臂上的,如此相似!
那個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猛地抬起頭!帽檐下,一雙陰沉、警惕、仿佛蘊含着無盡冰冷恨意的眼睛,銳利地射向她!
林曉雯嚇得心髒幾乎跳出喉嚨,慌忙低下頭,加快腳步,幾乎是逃跑般地快速走出了巷子。
她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久久地釘在她的背影上。
故影……真的歸來了。
而他,已經注意到了她。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