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秋鑽出蘆葦蕩時,晨露打溼了他的衣擺,懷裏的陶罐還帶着餘溫。李爺爺的身影在密道盡頭消失的瞬間,成了他心口一道硌人的刺。他找了處隱蔽的草棚,將《蠶經》手稿小心地塞進竹筒,又把克制蝕骨蛾的藥膏分裝成小瓷瓶,藏在蘆葦叢的石縫裏——這些東西太重要,不能有半分閃失。
“得讓錢六他們知道黑袍人的陰謀。”他咬了咬牙,可轉念又怕打草驚蛇。黑袍人能操控蝕骨蛾,顯然勢力不淺,直接挑明,怕是會讓村裏的蠶農先遭了毒手。
正犯難時,草棚外傳來腳步聲。沈硯秋迅速躲進暗處,見是個挎着竹籃的村姑,正往桑園方向走,籃子裏裝着剛采的桑葉,葉片上還沾着露水。
“是春杏。”他鬆了口氣。春杏是王家村最機靈的姑娘,父親早逝,跟着母親養蠶度日,心思細,嘴又嚴,是能信得過的人。
沈硯秋悄悄跟上去,在桑園入口攔住她:“春杏,幫個忙。”
春杏嚇了一跳,見是他,拍着胸口道:“沈少爺?您怎麼在這兒?李爺爺說您……”
“別聲張。”沈硯秋從懷裏摸出塊燒焦的布片——那是從蝕骨蛾的繭上撕下的,帶着詭異的磷光,“把這個交給錢六,讓他轉交給村裏的長輩,就說‘桑園深處有蝕骨,夜露沾衣需慎行’。記住,千萬別說是我給的。”
春杏接過布片,指尖觸到那冰涼滑膩的質感,打了個寒顫:“這是……蝕骨蛾的繭?李爺爺昨晚去桑園,就沒回來……”她眼圈一紅,“沈少爺,是不是出大事了?”
“別問太多。”沈硯秋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懇切,“告訴錢六,讓大家最近別往桑園深處去,尤其是天黑後。還有,把這幾句口訣記好,傳給信得過的人:‘青蛾展翅時,閉戶鎖蠶室;桑枝沾夜露,便是禍事至’。”
春杏用力點頭,將布片塞進貼身的荷包:“我懂了!沈少爺您放心,我一定帶到!”她轉身要走,又回頭道,“李爺爺……他是不是……”
沈硯秋別過臉,聲音有些沙啞:“他……去了該去的地方。”
春杏咬着唇,沒再追問,挎着籃子匆匆離去。風吹過桑園,桑葉沙沙作響,像是在替李爺爺應答。
錢六收到布片時,正在給蠶寶寶換桑葉。那布片一靠近蠶匾,原本活潑的蠶寶寶突然躁動起來,紛紛蜷縮成一團。他心裏咯噔一下,想起沈硯秋消失前的話,再看春杏遞來的布片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桑園深處有蝕骨,夜露沾衣需慎行”,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這布片……”他捏着布角,指尖發顫,“春杏,是誰給你的?”
春杏低着頭,按沈硯秋的囑咐道:“不知道,是個戴鬥笠的人塞給我的,說必須親手交給您。還說,讓記牢那幾句口訣。”
錢六沉思片刻,突然拍了下大腿:“是蝕骨蛾!李爺爺昨晚肯定是撞見那東西了!”他轉身就往祠堂跑,“走,去叫長輩們!這事兒不能再瞞了!”
祠堂裏,幾位白發老人圍着那張布片,臉色凝重。最年長的陳爺爺用煙杆敲了敲桌面:“‘青蛾展翅時’,指的就是那邪蛾破繭;‘閉戶鎖蠶室’,是讓咱們看好蠶房;至於‘桑枝沾夜露’……”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怕是說,那東西愛在夜裏出來,沾了露水的桑枝會引它們來。”
“那咋辦啊?”有人急道,“再過幾日就要收春蠶了,總不能不管桑園吧?”
錢六突然想起春杏轉述的另一句:“還有口訣後面的‘慎行’,我看呐,是讓咱們別硬碰硬。沈少爺說不定已經找到對付那東西的法子了,這警告,是讓咱們先穩住。”
陳爺爺點了點頭:“有道理。把這話傳給各家各戶,夜裏鎖好門窗,別讓孩子往桑園跑。另外,讓青壯年輪流守夜,見着青黑色的飛蛾就敲鑼,咱們……先避其鋒芒。”
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王家村。蠶農們雖心有惴惴,卻都默契地守着規矩——沒人再提沈硯秋的去向,沒人追問布片的來歷,只是夜裏的桑園,多了幾盞巡夜的燈籠,和此起彼伏的銅鑼聲。
沈硯秋躲在蘆葦蕩裏,聽見遠處的鑼聲,知道匿名警告起了作用。他摸出藏在石縫裏的藥膏,對着晨光看了看——膏體呈深褐色,散發着淡淡的藥草香,正是《蠶經》裏記載的“破骨膏”。
“李爺爺,您看,他們懂了。”他對着蘆葦蕩輕聲說,像是在對空氣回話,“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風掠過蘆葦,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李爺爺在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