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軍用指南針在掌心瘋狂旋轉，指針像被無形的手擰成麻花。這是進入鬼哭峽的第三個黎明，潮溼的空氣裏彌漫着鐵鏽與腐殖土混合的怪味，遠處雪山融水匯成的溪流正發出不自然的嗡鳴——那聲音頻率太高，正常人耳本應聽不見。
“銀翼，看天上。”他扯了扯身旁外星盟友的胳膊。
兩米高的銀色身影仰頭時，金屬質感的皮膚反射着詭異的紫光。原本湛藍的天幕此刻布滿蛛網般的裂痕，某種粘稠的暗物質正從裂縫中緩緩滲出，在雲層上勾勒出類似電路板的紋路。這不是地球該有的天象，卻與翻譯水晶裏記載的“虛空裂隙”描述完全一致。
“危險。”銀翼吐出兩個字，能量手環突然發出刺耳鳴叫。這個昨晚剛充過電的外星裝置此刻正急促閃爍紅光，表面浮現出扭曲的符文——陳默認出這是第六章破解的警告符號，意爲“空間結構不穩定”。
沼澤在此時開始沸騰。
起初只是幾個細密的氣泡從墨綠色的淤泥中升起，接着水面像被投入石子般泛起漣漪。但詭異的是，那些漣漪沒有向外擴散，反而向內塌陷成漩渦。陳默猛地拽住差點靠近的銀翼，就在那瞬間，直徑三米的沼澤區域突然整體向上隆起，形成倒扣的碗狀，數十只青蛙和水藻被無形的力場托舉在半空中，保持着掙扎的姿態凝固不動。
“反重力氣泡。”陳默想起翻譯水晶裏的另一段記載，“碰到會被傳送到隨機地點。”
話音未落，氣泡突然炸裂。青蛙和水藻像被拋射的子彈般四散飛濺，其中一只青蛙擦着陳默的耳畔飛過，竟在岩石上撞出硬幣大小的凹痕。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氣泡破裂處的水面浮現出一張人臉——那是三天前失蹤的參賽選手“眼鏡”，他的眼球凸出眼眶，嘴巴大張着，似乎在無聲地呐喊，幾秒鍾後便沉入淤泥消失不見。
“他還活着？”銀翼的聲音第一次出現波動。
“不，”陳默從背包裏抽出消防斧，斧刃在紫光下泛着冷光，“那是空間重疊的殘影。就像把兩張照片疊在一起，我們看到的是過去的他。”他想起《魯班經》殘頁裏的記載：“天地交征之時，陰陽相錯，鬼神顯形。”爺爺的手札原來不是迷信。
隊伍裏突然響起尖叫。負責警戒的網紅博主林薇正指着左前方的灌木叢，她的運動相機掉在地上，鏡頭對着天空不停抽搐。順着她顫抖的手指望去，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些本該靜止的蕨類植物正在移動，羽狀復葉像無數只綠色手掌，正以關節扭曲的姿勢緩慢爬行。
“星光植物。”銀翼的手環紅光更盛，“夜晚…會攻擊。”
“現在是白天！”林薇的聲音變調，“規則裏說只有晚上才會——”
她的話被戛然而止的吞咽聲取代。一株藤蔓突然從地下鑽出，像蟒蛇般纏住她的腳踝。陳默看清了藤蔓表面的細毛——那根本不是植物纖維，而是類似昆蟲腿的節肢結構，每根細毛末端都長着倒鉤。
“砍斷它！”退役特種兵老趙揮着工兵鏟沖過去，卻在接觸藤蔓的瞬間發出慘叫。鏟刃與藤蔓碰撞的地方迸出火花，藤蔓竟像金屬般堅硬。更詭異的是，被鏟開的斷口處流出熒光綠的汁液，滴落在地時發出“滋滋”聲，地面立刻冒起白煙。
陳默想起艾草。第六章破解的符文明確提到這種植物對B族造物的克制作用。他迅速從背包側袋掏出用防水布包裹的艾草捆，這是昨天在針葉林采集的，本想用來驅蟲。當他將點燃的艾草湊近藤蔓時，那些節肢狀細毛立刻劇烈抽搐，仿佛碰到烙鐵般縮回地下。
“所有人，用艾草！”陳默大吼着分發艾草捆，“保持燃燒狀態，它們怕這個！”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老趙的眼神正在變化。他的瞳孔逐漸變成豎線形，皮膚下隱約有淡藍色的血管在流動。這個在第一章徒手打死過黑熊的硬漢，此刻嘴角正不受控制地向上咧開，露出詭異的笑容。
陳默在分發艾草時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他猛地轉身，正好對上老趙的視線。那雙眼睛裏已經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只有冰冷的審視，仿佛在評估獵物的價值。更可怕的是，老趙的右手正悄悄摸向腰間的戰術匕首——那裏插着昨天找到的B族通訊器，一個刻滿符文的金屬裝置。
“小心老趙！”銀翼突然釋放能量手環。淡藍色的沖擊波以兩人爲中心擴散，老趙被震得後退三步，匕首“哐當”落地。在沖擊波掃過的瞬間，陳默清楚看到老趙耳後浮現出網狀的發光血管，那是影魔的典型特征。
“他被控制了？”林薇抱着消防斧瑟瑟發抖。
“不，”陳默握緊艾草捆，火焰烤得掌心發燙，“他就是影魔。或者說，他的身體被影魔占據了。”第六章破解的資料裏寫得很清楚：B族能通過通訊器將影魔孢子植入人體，控制宿主行動。
被揭穿的影魔發出非人的嘶吼，身體開始扭曲膨脹。原本180公分的壯漢在三十秒內拉伸到兩米，皮膚撕裂處露出暗紅色的肌肉纖維，手指變成鐮刀狀的利爪。最恐怖的是它的頭部，臉皮像融化的蠟般脫落，露出下面類似昆蟲口器的器官，口器周圍環繞着六只復眼，每只眼睛裏都倒映着不同參賽者的臉。
“分開跑！”陳默推了銀翼一把，“去雪山方向，那裏有飛船殘骸，也許能找到對抗它的方法！”他同時吹響了求生哨，用三短一長的國際求救信號——這是事先約定的分散信號，雖然他知道在這種環境下不會有救援，但至少能讓其他幸存者警覺。
影魔選擇了追擊陳默。這個決定似乎經過精密計算，它四肢着地，以獵豹般的速度在沼澤邊緣狂奔，利爪在岩石上劃出火星。陳默故意朝着反重力氣泡密集的區域跑，他注意到影魔在接近氣泡時速度會明顯減慢，顯然也忌憚這種空間異常。
“這邊！”銀翼突然折返，能量手環再次亮起。這次他沒有釋放沖擊波，而是將能量集中在掌心，形成籃球大小的光球。當影魔撲來的瞬間，光球準確命中它的胸口。
爆炸聲震耳欲聾。影魔被轟飛出去，撞斷三棵碗口粗的樹木才停下。但令人絕望的是，它胸口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發光血管像蚯蚓般蠕動，修復着受損的組織。
“能量…不足。”銀翼單膝跪地，銀色皮膚失去光澤，“需要…陽光充電。”
陳默這才意識到，天空的裂隙正在擴大，已經遮蔽了三分之一的太陽。沒有足夠的光照，銀翼的能力無法完全發揮。而影魔已經重新站起，這次它學聰明了，保持在能量手環的攻擊範圍之外，用復眼死死鎖定兩人。
沼澤中央突然傳來巨響。又一個反重力氣泡破裂了，這次浮現的不是人臉，而是一架直升機——機身印着“救援”字樣，螺旋槳正在旋轉，卻沒有產生任何氣流。陳默立刻認出這是黑棘的海市蜃樓，第六章破解的符文明確警告過：“虛假救援是B族的誘餌。”
但遠處的林薇顯然沒意識到危險。那個一直夢想成爲百萬粉絲博主的女孩，此刻正發瘋般朝直升機跑去，邊跑邊喊：“救我！我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訴你們外星人在哪裏！”
“別去！”陳默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林薇的腳剛踏入氣泡殘留的區域，身體就像被無形的牆擋住，接着開始不規則地扭曲。她的左手突然出現在三米外的樹枝上，還保持着招手的姿勢，而軀幹仍在向前奔跑，鮮血從斷裂處噴涌而出。
“啊——！”淒厲的慘叫響徹山谷。林薇的身體在空間撕裂中被分解成數塊，散落在不同位置，每塊殘肢都還在單獨抽搐。最詭異的是她的頭顱，滾落到影魔腳邊時，眼睛突然轉向陳默，嘴唇翕動着，似乎在說什麼。
陳默讀懂了她的口型：“小心石像。”
影魔在此時發起攻擊。它沒有撲向陳默，而是用利爪劃向自己的大腿，傷口處流出的發光血液在地面匯聚成五芒星圖案。隨着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五個和人類等高的石人從地下鑽出，它們的身體由沼澤裏的岩石構成，眼睛是兩顆發光的綠寶石。
“幻覺石像。”銀翼艱難地站起來，能量手環徹底熄滅，“會…放大恐懼。”
陳默的心髒驟然收緊。他最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五年前那次任務——在解救人質時誤殺平民的畫面至今仍會在噩夢中重現。當石人轉過頭時，他果然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的臉，她的胸口插着他射出的麻醉針，鮮血染紅了白色連衣裙。
“對不起…”陳默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消防斧從手中滑落。他向前伸出手，想要像當年一樣抱起那個孩子，卻沒注意到石人的手掌已經變成了巨錘，正朝着他的頭顱砸來。
銀翼用身體擋住了這一擊。金屬皮膚與岩石碰撞的瞬間，發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陳默眼睜睜看着外星盟友的左臂被石人硬生生砸斷，銀色的血液噴濺在自己臉上，帶着類似臭氧的刺鼻氣味。
“跑！”銀翼將斷臂指向雪山方向，那裏的天空裂隙最稀薄，陽光勉強能穿透，“找…飛船殘骸…啓動…防御系統…”
石人的第二擊接踵而至。這次陳默沒有猶豫，他撿起消防斧，用盡全力劈向石人膝蓋。令人意外的是，斧刃竟順利切入——原來這些石像並非實體，而是由影魔血液制造的幻象，只有在受害者產生恐懼時才具有實體。
“恐懼是它們的力量來源！”陳默大喊着，同時強迫自己回想《魯班經》裏的內容，用古代工匠的專注力對抗幻覺，“銀翼，想辦法充電！”
外星盟友顯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斷臂處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銀色皮膚下的脈絡重新開始發光。他拖着受傷的身體走向最近的裂隙，那裏雖然遮蔽陽光，但空間不穩定產生的能量波動或許能爲手環充能。
影魔發出憤怒的嘶吼。它沒想到這個人類竟然能抵抗幻覺攻擊。六只復眼同時轉向陳默，口器中流出粘稠的唾液，滴落在地時立刻長出食肉藤蔓。陳默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包圍——五個石人呈五角形站位，藤蔓從地下鑽出，正在縮小包圍圈。
更糟糕的是，天空的裂隙開始滴落黑色液體。那些液體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匯聚成小溪，朝着沼澤中央流去。陳默想起翻譯水晶裏最恐怖的一段記載：“虛空之血澆灌大地時，沉睡的遠古造物將蘇醒。”
他的PTSD在此時突然發作。小女孩的哭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混雜着林薇的慘叫和石像的嘶吼。陳默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視線開始模糊，左手不受控制地顫抖——那是當年扣動扳機的手指。
“殺了他！”影魔突然開口說話，聲音是無數參賽者的混合體，“殺了他就能結束這一切！你不是一直想贖罪嗎？”
石人小女孩的眼睛流出鮮血，伸出小手指向陳默的心髒：“叔叔，爲什麼要殺我？我只是想給媽媽摘朵花…”
消防斧的斧刃抵住了陳默的胸口。他的意識正在被吞噬，幻覺與現實的邊界徹底模糊。就在這時，銀翼的吼聲穿透了混亂：“陳默！看符文！”
能量手環不知何時已經充能完畢。銀翼將手環擲向空中，淡藍色的光芒在裂隙下炸開，將那些黑色液體組成的溪流照得一清二楚——它們在沼澤中央匯聚成巨大的符文，正是第六章破解的“獻祭”符號。而符文中央，一個由岩石構成的巨大頭顱正在緩緩升起，它的眼睛是兩顆巨大的反重力氣泡，裏面漂浮着無數扭曲的人影。
“那是…”陳默的恐懼瞬間被更大的震驚取代。
“祭壇。”銀翼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B族…要打開…星際之門。”
影魔在此時發動總攻。五個石人同時撲來，它們的身體在接觸到黑色液體後開始膨脹，變成十米高的巨人。藤蔓從四面八方鑽出，形成密不透風的囚籠。陳默背靠着即將完全蘇醒的遠古祭壇，左手握着消防斧，右手緊攥着艾草捆，看着銀翼斷臂處流淌的銀色血液在地面上畫出保護符文——他知道，真正的戰鬥現在才開始。
天空的裂隙中，某種巨大的陰影正在緩緩下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