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蘇暮雨像是被那簡短的指令牽了線。

她有些僵硬地放下書包。

那是用了三年的帆布包,背帶磨起了毛邊,沉甸甸地墜在地上。

發出一聲悶響。

她走到廚房的水槽邊。

擰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流沖刷着她有些凍紅的手指。

以前,這個家裏是沒有熱水的。

因爲江柔說電費太貴,燃氣費也貴。

只有江柔和姐姐洗澡的時候,熱水器才會亮起紅燈。

蘇暮雨洗得很認真。

甚至有些用力。

仿佛要洗掉身上那股從學校帶回來的寒氣,也仿佛是在借着水流聲,掩蓋自己狂亂的心跳。

關水。

擦幹。

她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挪到了餐桌旁。

拉開椅子。

坐下。

動作輕得幾乎聽不到聲音。

蘇暮雨不敢抬頭看蘇辰。

她的目光只能局限在面前那碗冒着尖兒的白米飯上。

米飯晶瑩剔透。

每一粒都像是藝術品。

散發着一種淡淡的稻香,混合着旁邊菜肴的濃香,形成了一種幾乎可以說是霸道的嗅覺沖擊。

“吃。”

蘇辰的聲音再次響起。

依舊是一個字。

平靜。

有力。

蘇暮雨顫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雙邊緣有些發黑的竹筷子。

她猶豫了一下。

筷尖小心翼翼地伸向了那盤小炒肉。

沒敢夾肉。

只是夾了一片吸飽了湯汁的青椒。

放進嘴裏。

那一瞬間。

蘇暮雨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一股難以言喻的鮮香,在舌尖上轟然炸裂!

那不是單一的味道。

青椒的清爽,豬油的醇厚,豆豉的鹹香,還有一絲恰到好處的火燎氣。

它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順着味蕾,直沖天靈蓋。

好吃。

太好吃了。

蘇暮雨這十六年的人生裏,從未吃過這樣味道的菜。

哪怕是以前過年去外婆家,哪怕是偶爾姐姐帶回來的所謂“高檔餐廳”打包盒。

都不及這一片青椒的萬分之一。

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不是因爲辣。

而是因爲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以及隨之而來的巨大委屈。

原來。

飯菜可以是這個味道的。

原來。

家裏的飯桌,是可以不用聽媽媽的咒罵和姐姐的抱怨的。

她忍不住了。

筷子的速度快了起來。

五花肉。

麻婆豆腐。

蒜蓉油菜。

每一口下去,都像是在幹涸的沙漠裏澆下了一場甘霖。

蘇辰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吃着自己的那份。

動作不急不緩。

優雅得像個貴族。

蘇暮雨一邊往嘴裏扒着飯,一邊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打量着對面的父親。

這一看。

她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燈光下。

蘇辰依舊穿着那件洗得變形的灰色T恤。

領口甚至還有些鬆垮。

那是廉價的地攤貨,穿了至少三年。

但是。

衣服裏面的人,變了。

蘇暮雨記得很清楚。

就在今天早上出門前,父親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因爲長期熬夜做家務,他的皮膚暗沉油膩,眼袋很大。

因爲總是吃剩下的飯菜,他的肚子有些微微發福,整個人顯得臃腫而窩囊。

那是被生活壓彎了脊梁的中年男人特有的油膩感。

可現在。

僅僅過去了不到十二個小時。

眼前的蘇辰。

那張臉仿佛經過了某種精密的修整。

油膩感蕩然無存。

皮膚雖然不像小鮮肉那樣白嫩,卻透着一種健康的緊致。

毛孔似乎都縮小了。

眼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深陷的眼窩和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神。

最明顯的是他的脖頸和手臂。

以前那種鬆鬆垮垮的贅肉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

就連坐在那裏的姿態。

也不再是習慣性的佝僂。

肩膀寬闊。

脊背挺直。

就像是一座山。

沉默,卻巍峨。

甚至……

蘇暮雨覺得父親變年輕了。

不是那種歲數上的年輕。

而是一種生命力的復蘇。

像是四十歲的身體裏,重新注入了二十歲的血氣。

但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

是他的氣質。

滄桑。

那一雙眸子裏,仿佛藏着無盡的寒冬。

那是對世俗看透後的冷漠。

是對生活徹底失望後的死寂。

這種年輕的體魄與滄桑的靈魂交織在一起。

形成了一種極其獨特的魅力。

讓蘇暮雨感到陌生,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這是我的爸爸嗎?

蘇暮雨在心裏問自己。

那個爲了五塊錢菜錢跟媽媽低頭認錯的爸爸?

那個被姐姐罵是“廢物”也不敢還口的爸爸?

“看夠了嗎?”

蘇辰突然開口。

聲音不大,卻嚇了蘇暮雨一跳。

她慌亂地收回目光。

臉頰有些發燙。

像是偷看被抓包的小賊。

“沒……沒……”

蘇暮雨結結巴巴地否認,把頭埋進了碗裏,大口地喝着西紅柿雞蛋湯。

蘇辰沒有追究。

他放下了碗筷。

拿起旁邊那個缺了口的馬克杯,喝了一口白開水。

動作隨意。

卻透着一股子難以言說的灑脫。

這頓飯。

吃得很安靜。

只有筷子觸碰碗沿的清脆聲響。

半個小時後。

桌上的三個盤子,光亮如新。

連湯碗裏的最後一點蔥花,都被蘇暮雨喝得幹幹淨淨。

她放下碗。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

這是她長這麼大,吃得最飽,也最香的一頓飯。

“吃飽了?”

蘇辰問道。

“嗯。”

蘇暮雨點了點頭。

她看着蘇辰,欲言又止。

那雙因爲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大的眼睛裏,閃爍着糾結的光芒。

有些話。

在喉嚨裏轉了好幾圈。

最終。

她還是鼓起了勇氣。

聲音很小,帶着試探,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爸……”

“你和媽媽……今天去……”

她沒有說完。

那個地方的名字,對於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來說,是禁忌。

也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刀。

蘇辰看着她。

看着這個在這個家裏唯一給過他一絲溫暖的二女兒。

如果是以前。

他或許會撒謊。

會編造各種理由來粉飾太平,不想傷害孩子幼小的心靈。

會笑着說“沒事,爸爸媽媽只是去辦點手續”。

但現在。

蘇辰不需要了。

謊言維持不了體面。

只會讓傷口腐爛得更深。

他抽出一張紙巾。

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擦拭一把剛見了血的刀。

“嗯。”

蘇辰點了點頭。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

“離婚了。”

三個字。

落地有聲。

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蘇暮雨的手指猛地攥緊了衣角。

雖然早有預感。

雖然在這個家裏,爭吵和辱罵早已是家常便飯。

但當“離婚”這兩個字,真正從父親嘴裏說出來的時候。

那一錘定音的沉重感。

還是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那個雖然破舊,雖然冰冷,但勉強還能稱之爲“家”的殼。

碎了。

徹底碎了。

蘇暮雨低下了頭。

長長的睫毛顫抖着,遮住了眼底涌上來的霧氣。

“喔……”

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聲音有些發啞。

沒有哭鬧。

沒有質問。

甚至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

因爲她早就知道。

這一天,遲早會來。

媽媽嫌棄爸爸,不是一天兩天了。

姐姐看不起爸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個家。

早就名存實亡。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蘇辰靠在椅背上。

目光落在頭頂那盞昏黃的吸頂燈上。

那是十年前他親手裝上去的。

現在,燈罩裏積滿了死蒼蠅和灰塵。

“按照法院的判決。”

蘇辰的聲音繼續響起。

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

像是在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公文。

“你,還有你姐姐蘇暮雪。”

“撫養權都歸你媽。”

“我會每個月給你們撫養費。”

蘇辰頓了頓。

轉過頭,看着低着頭的蘇暮雨。

眼神中閃過一絲極爲復雜的微光。

那是最後一絲尚未完全泯滅的父愛。

但也僅僅是一絲。

“雖然不多,但也夠你們餓不死的。”

這句話。

聽起來有些刺耳。

帶着一種刻薄的現實感。

蘇暮雨依舊低着頭。

像是沒聽到似的。

她緩緩地站起身。

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動作很熟練。

把盤子疊在一起,把筷子收攏。

然後端着那一摞碗盤,轉身走向廚房。

背影單薄。

校服寬大得有些滑稽。

顯得她整個人越發瘦小。

蘇辰看着她的背影。

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他不喜歡這種沉默。

也不喜歡這種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的逃避。

“聽到了嗎?”

蘇辰提高了音量。

再次重復了一遍。

語氣中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

“過階段。”

“你就搬過去吧。”

“搬去你媽那裏。”

“聽說方瑞給她買了別墅,比這兒寬敞。”

“你姐應該很高興。”

廚房裏。

水流聲譁啦啦地響起。

掩蓋了蘇辰的聲音。

蘇暮雨站在水槽前。

機械地擠出洗潔精。

泡沫在海綿上膨脹。

她用力地擦拭着盤子上的油污。

一下。

兩下。

三下。

仿佛那個盤子跟她有仇。

蘇辰沒有動。

他依然坐在餐桌前。

靜靜地等待着。

他知道蘇暮雨聽到了。

一分鍾過去了。

兩分鍾過去了。

廚房裏的水流聲突然停了。

蘇暮雨關上了水龍頭。

她沒有回頭。

雙手撐在溼漉漉的流理台上。

肩膀微微聳動。

“我不去。”

聲音不大。

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倔強。

在這寂靜的夜裏,清晰得如同驚雷。

蘇辰愣了一下。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在這個家裏。

蘇暮雨向來是那個最沒有存在感的影子。

她逆來順受。

她沉默寡言。

江柔罵她,她忍着。

蘇暮雪欺負她,她受着。

她就像是一團棉花,無論你怎麼揉捏,都不會有任何反彈。

可今天。

這團棉花裏,似乎藏了一根針。

“爲什麼?”

蘇辰問道。

語氣中帶着一絲真正的疑惑。

他不理解。

在這個家裏,他蘇辰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沒有錢。

沒有地位。

甚至連尊嚴都被踩在腳底。

跟着江柔,跟着那個有錢的方瑞,至少能過上優渥的生活。

不用再爲了幾塊錢的零花錢看人臉色。

不用再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被人嘲笑。

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也是那個白眼狼大女兒蘇暮雪夢寐以求的生活。

這丫頭。

傻了嗎?

廚房裏。

蘇暮雨依舊背對着蘇辰。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直到嘴唇泛白,甚至滲出了一絲血絲。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

或許是因爲剛才那頓飯的味道。

或許是因爲爸爸剛才看着她時,那雖然冷漠卻並不嫌棄的眼神。

又或許。

是因爲她不想像媽媽和姐姐那樣。

因爲錢,就拋棄這個雖然窩囊,但卻實實在在養育了她們十年的男人。

她雖然小。

雖然不愛說話。

但她心裏有一杆秤。

誰對她好,誰把心掏出來給這個家,她看得見。

“不想去。”

“就不去。”

蘇辰張了張嘴。

原本到了嘴邊的那些勸說的話,突然就卡住了。

比如“跟着我沒前途”。

比如“我也養不起你”。

比如“別犯傻”。

這些話,在這一刻,似乎都顯得有些多餘。

他看着那個瘦弱卻挺得筆直的背影。

眼底深處的那層堅冰,似乎因爲這幾個字,微微融化了一點點。

但也僅僅是一點點。

經歷了這麼多。

此時的蘇辰,心早已千瘡百孔。

他不會因爲這一句話就感動得痛哭流涕。

也不會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溫情就重燃對家庭的渴望。

他的心,已經硬了。

硬得像塊石頭。

“隨你。”

良久。

蘇辰吐出了兩個字。

聲音依舊平淡。

聽不出喜怒。

他站起身。

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愛住這就住這。”

“但我沒空照顧你。”

“也沒閒錢給你買新衣服。”

說完。

蘇辰轉身走向自己的臥室。

也就是那個由陽台改造出來的、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的小隔間。

那是他在這個家裏睡了五年的地方。

即使江柔走了。

他也沒打算立刻搬回主臥。

因爲那張大床上,殘留着太多讓他惡心的氣息。

“砰。”

房門關上。

隔絕了客廳的光線。

也隔絕了蘇暮雨的視線。

蘇辰背靠着門板。

黑暗中。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

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了。

去哪都一樣。

住在家裏也好,搬過去也罷。

對於此時擁有系統的他來說。

這一切。

不過是漫長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只要別耽誤他賺錢。

別耽誤他變強。

哪怕這天塌下來。

又能如何?

廚房裏。

蘇暮雨聽着那關門聲。

緊繃的身體終於鬆懈下來。

眼淚。

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滿是泡沫的水槽裏。

激起一個個破碎的水花。

她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也不知道跟着這個變得有些陌生的爸爸,未來會怎樣。

但她知道。

如果不留下來。

這個世界上。

就真的再也沒有人。

會在意這個落魄委屈的中年男人了。

她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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