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一片衣袂徹底消失在聖殿長廊盡頭,石柱陰影裏才飄出一道人影。
六翼無聲收斂。
藍白神袍泛着海水似的光。
拉斐爾凝視着玉磚上米迦勒滴落的神血,指尖聖光觸碰的瞬間,紅光驟起!
刺得他瞳孔微縮。
“連神性壁壘都擋不住禁果之力?”
他是天堂的引導與治愈者。
卻比誰都清楚:在天國,所有人頌揚愛與信仰,卻將心動者,釘上審判的十字架。
“心動”即是原罪。
正是迷柰被推上審判台的最大原罪。
殿風拂過。
他袖中一枚銀色齒輪,正瘋狂旋轉。
這是神賜的【引導之輪】。
能捕捉命運絲線最微末的震顫,亦能窺見未知的命運軌跡。
“咔噠”一聲,齒輪停擺。
針尖正遙遙指向米迦勒離去的方向。
他輕叩齒輪。
「欲望非罪,失衡乃過。」
一道壓縮的意念,如同羽毛般跟上米迦勒,它非攻擊,亦非窺探。
訊息送出,他斂息消散,不敢多留。
……
米迦勒踏碎雲上回廊的寂靜。
銀白羽翼掠過冷弧,指尖無意識撫上胸口——那裏藏着半枚禁忌之果的殘核,是迷柰偷食後,並強行分予他的另一半。
「封閉感知!」
神力驟然收緊。
可那“神核”如同活物。
貪婪地吸取着另一端的氣息,將更洶涌的欲望浪潮拍打過來:禁忌之樹下,迷柰張開翅膀,眼尾沾着情潮,指尖滑過他汗溼的發,聲音帶着戰栗的邀請。
“賞你的,好好補充體力。”
“明天繼續。”
“不用……等下次!”
這該死的禁果,竟讓他仿佛就站在一旁,看着她肆意妄爲的挑逗着凡人……
他偏開臉不看。
卻偏偏還是聽到那凡人無孔不入的嘀咕聲:“下次……堅持再久一點……她會不會……更喜歡……”
腳步硬生生頓住。
目光穿透雲霧,精準落在伊甸園裏加百列的身影上。
他喉結滾了滾。
心底翻涌着莫名的躁:這禁果的神核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爲什麼她的畫面、她的聲音,會一股腦往他心裏鑽?
他的視線黏在加百列身上。
突然隱約想起。
往日迷柰總晃着裙擺,躲在伊甸園的生命之樹後,似乎在跟加百列說着什麼,就連加百列這個古板的家夥,嘴角都揚着淺淺的笑。
可餘光瞥見加百列連靠近他都保持着禮貌距離,甚至有一絲冷。
“見過副君!不知有何吩咐?”
看着循規蹈矩的加百列,被爲衆天使長推選爲最忠貞不二的熾天使。
最後壓下念頭。
可那股躁意卻怎麼也壓不住。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在袖中輕輕敲擊着,節奏又快又密,像是在壓抑着什麼。
目光卻沒移開。
白衣聖光的加百列那張總是溫柔的臉。
“就是經過看看。”
“近來伊甸園,可還有異動?”
“回副君,生命之樹一切如常,本月恩賜果實已備好。只是……”
加百列聲音頓了頓。
目光投向對岸枯槁的禁忌之樹,語氣帶着幾分猶豫,“剛剛巡園時,發現那棵禁忌之樹的頂端,竟冒出了兩枚新芽。”
“兩枚?”
米迦勒銀眸驟沉。
視線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園中,神采奕奕的【生命之樹】與對岸枯槁的【禁忌之樹】,涇渭分明,恰如天國等級森嚴的縮影。
【生命之樹】枝繁葉茂。
鎏光順着枝幹流淌,十二枚金色果實沉甸甸垂在枝頭。每月初,必有一枚熟透墜落,作爲恩賜獎勵給最忠貞的天使,墜入加百列的掌心。
這是獎賞,也是規則。
而對岸。
那株被人遺忘萬年的【禁忌之樹】。
枝椏枯槁如鏽鐵,即便生命之河最清澈的泉水也無法潤澤分毫,蔫垂的葉片看起來毫無生機。
自從亞當夏娃被路西法蠱惑偷嚐禁果、衆天使追隨“天國晨星”的路西法,墮入地獄後,它便成了整個天堂最沉默的禁區。
近萬年未曾結果。
除了……那一枚近萬年來唯一結出的紅色果實,曾引得衆天使爭相觀賞,最終被迷柰偷食。
可此時……枯槁的枝椏間。
兩點新綠嬌嫩的花芽蜷縮着,在枯槁的枝幹上格外刺眼。
“荒謬。”
他冷聲斥道,指尖卻不自覺收緊。
“萬年死樹,也配新生?”
“屬下也不知。”
加百列的語氣帶着神性的平和,卻如針般刺入米迦勒的神經,“那新芽似被一股強大神力包裹,無法窺探,亦……無法去除,只能靜待其結果。”
米迦勒手中的聖劍無聲出鞘三寸。
聖光在劍刃上獰成寒冰。
“既然不該生,那便……該扼殺於萌芽。”
話落,裁決聖劍微鳴。
米迦勒的劍鋒已對準新芽,聖光在劍尖凝聚成一點毀滅的白芒。
劍光斬去!
那兩枚新芽竟如活物般。
貪婪地吞噬裁決聖劍的光明之力!
枯槁的枝條肉眼可見的被充盈、泛綠,新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舒展,頂端甚至裂開一條細縫,如同一只新生的“窺視”之眼!
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動,猛地擴散開來!
加百列臉色微變。
“副君息怒。”
“強行扼殺,恐會催生出新的……‘因果’。”
米迦勒也瞳孔驟縮。
這不是新生,明明是寄生!
是禁忌之果力量在吞噬他的神力,甚至孕育……異變!
“可這結果未必代表新生……”
米迦勒的話音裏帶着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嘶啞:“也許是……永別。”
加百列猶豫上前,按住他拔劍的手。
語氣依舊溫和卻帶着堅持,“可強行扼殺……恐會如剛才一般引發反噬。”
“反噬?”
米迦勒冷笑一聲。
抬眸時,銀白羽翼末梢已繃緊如刀,“天國的秩序,容不得半點失控。”
“路西法,亞當,夏娃,迷柰……”
“他們哪一個不是因這禁忌之果,被永遠驅逐,甚至墮入地獄,最終引發天國失序……”
加百列聞言手不禁鬆開。
“是……這是卑職之失。”
“既然無法根除,便封印它!”
他收回聖劍,聲音冷得像冰。
“加百列,取極地之冰,地獄之暗!在我找到徹底淨化之法前,不許它再汲取一絲光與熱!”
“布下永恒結界。”
“絕不許它綻放!結果!”
“更不許任何天使靠近!”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那兩枚花芽上,語氣添了幾分晦澀,“若有一日,它執意結果……便意味着,有人要爲這禁忌,付出永恒的代價。”
加百列一愣。
捕捉到“永恒的代價”五字。
卻不敢多問,只是,心裏想着……
這永恒的代價,究竟指的是墮天,還是永別?
米迦勒沒再說話。
只是抬頭望向天空,一輪新月恰好升起,銀色月光穿透雲層,灑落在新芽的封印結界上,留下一道微弱的光。
……
“轟隆……”
神殿大門在身後轟然閉合。
“咚……咚……咚……”
金靴踩在聖光玉磚上,空洞的回響在寂靜中放大,宛如叩擊着這座華麗的神墓。
再也沒有那個不守規矩的身影。
會突然從廊柱後蹦出來。
舉着從人間帶回來的“違禁品”,撒嬌道:“米迦勒,猜猜,這次我又給你帶回來什麼?”
“這是一本人間話本,叫《梁山泊與祝英台》,超好看!”
而他,總以最冷漠的態度回應。
“迷柰,恪守神職!”
“哼!這神職我們都守了一萬年!”
“規矩是死的,我們天使是活的嘛!放心,我已經布好結界了。”
然後她會布好結界,悄悄營造出只屬於兩人的秘密空間,轉頭就抱着書在他的書房,眼睛哭得通紅:“這個祝英台都殉情了,他們家還在講門當戶對!”
而他頭也不抬:“規矩存在自有道理。”
“規矩規矩!你就知道規矩!”
她氣得跺腳:“要是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天使來替我?”
當時他翻閱卷宗的手一頓...…
卻沉默不語。
“叮鈴……”
寂靜的神殿中突然響起一聲極輕的清脆鈴聲。
“副君大人……”
一聲嬌怯的呼喚自身後響起。
米迦勒的身形驟然一僵。
他驀然回首。
下一刻……
銀眸中映出撒拉弗·迷紗的身影,而她的腳上不知何時系了一只和迷柰相同的鈴鐺。
“迷紗。”
米迦勒聲音瞬間低到冰點:“何事。”
迷紗捧着淨世水晶,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野心恭敬上前行禮:“迷柰墮天,我請求與您重新締結[永恒共生契約]……”
重!新!締!結!
四字落下。
米迦勒周身的空氣驟然降溫。
“出去。”
兩字,如同冰山崩塌落地。
迷紗臉色驟白:“副君?我……”
“此後,無我諭令,永不得踏足此殿。”
米迦勒轉身,銀白羽翼下意識張開,擋住迷紗所有窺視的視線,像是在維護某種不可侵犯的領地。
下一秒,迷紗便被無形神力包裹,強行傳送出去。
迷紗不敢置信。
望着米迦勒連的背影,滿心不甘:她到底哪裏比不上那個終日闖禍的愚蠢家夥?
身體便被一股無形神力包裹。
那是神殿的自動驅逐機制,將不被允許的存在強行傳送出去。
被傳送光芒包裹落地的瞬間。
迷紗手中捧着的淨世水晶,突然“啪”的一聲爆裂!
“迷紗大人?”
下階天使們的呼喚像又一記耳光。
狠狠抽碎她最後強撐的體面。
迷紗深吸一口氣。
臉上,那刹那的扭曲和怨毒,迅速被一層悲天憫人的“聖潔”所覆蓋。
“副君已被叛徒迷惑,神智蒙塵。”
她冰冷的聲音清晰穿透天堂的寂靜,帶着某種決絕意味,“吾等職責,便是淨化此等污穢,助副君重歸……‘絕對純粹’。”
“走,去淨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