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圖紙最終完成的那天下午，技術科辦公室裏靜得出奇。
周志遠將最後一張圖紙從繪圖板上取下，仔細檢查了一遍尺寸標注和技術要求，然後輕輕放在桌角那摞已經完成的圖紙上。整套夾具設計圖一共十二張，從總裝圖到零件圖，從技術要求到效益分析，厚厚一摞。
“完成了。”周志遠長出一口氣，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陳平安站在一旁，看着那摞圖紙。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硫酸紙圖紙上投下淡淡的光暈。那些線條、數字、符號，凝聚着他這些天的心血，也承載着技術革新任務的希望。
“周哥，辛苦您了。”陳平安由衷地說。
“辛苦什麼，這設計本來就是你主導的。”周志遠擺擺手，重新戴上眼鏡，“我現在就去復印室，把全套圖紙復印三份。一份交評審委員會，一份留技術科備案，還有一份……你最好自己留一份。”
最後那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陳平安點點頭：“我明白。”
周志遠抱起圖紙往外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對了，評審會初步定在下周二上午。王工讓我告訴你，這兩天把方案的技術要點再捋一遍，到時候可能要現場答辯。”
“下周二……”陳平安算了算，還有四天時間。
從技術科出來，他沒有直接回車間，而是去了廠區角落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這裏有幾棵老槐樹，樹下有石凳，平時是工人們午休時抽煙聊天的地方，現在這個時間點沒什麼人。
他在石凳上坐下，從系統空間裏取出那份自己保留的圖紙副本，一頁頁翻看。總裝圖上的夾具結構清晰，零件圖上的尺寸標注嚴謹，工藝卡片上的加工步驟明確……
一切都準備好了。但不知爲什麼，他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在下午回到車間時得到了印證。
趙德柱把他叫到一邊，臉色不太好看：“剛才劉光天來車間了，說是‘例行安全檢查’。但他在你那台鉗工台前轉了半天，還翻了翻你的工具櫃。”
“他翻什麼？”
“沒翻出什麼。”趙德柱壓低聲音，“但我看他那眼神不對。平安，你這方案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陳平安搖頭：“除了劉光天本人，我想不出還有誰。”
“那就更得小心。”趙德柱語氣嚴肅，“劉光天那人我了解，睚眥必報。他明面上不敢怎麼樣，但暗地裏使絆子的手段多着呢。你這方案要上評審會，他肯定會在背後搞小動作。”
正說着，車間廣播響了，是下班鈴聲。
“你先回吧，這事兒我再打聽打聽。”趙德柱拍拍他肩膀，“記住，這幾天低調點，別給人抓住把柄。”
回四合院的路上，陳平安一直在想趙德柱的話。劉光天會怎麼使絆子？在評審會上發難？還是提前在領導那裏吹風？
走到胡同口時，他看見於海棠推着自行車從對面過來。於海棠也看見了他，眼睛一亮，招手讓他過去。
“陳平安，正找你呢！”於海棠從自行車筐裏拿出個筆記本，“評審會的時間定了，下周二上午九點，在廠辦公樓小會議室。廣播站要做專題報道，我想提前采訪你，準備點素材。”
兩人找了個避風的牆角。於海棠翻開筆記本，拿出鋼筆：“說說你這個夾具設計的初衷吧。”
陳平安整理了一下思路：“主要是爲了解決五車間那台老坐標鏜床加工精度不夠的問題。設備老化，但廠裏沒錢更新，只能在工藝和工裝上想辦法。”
“預期效益呢？”
“按測算，能把液壓閥體的廢品率從百分之十八降到百分之八以下，每月減少損失一百五十元左右。夾具制作成本三十五元，不到一個月就能收回投資。如果推廣到類似工序，年效益可能達到兩千元以上。”
於海棠飛快地記錄着，筆下發出沙沙聲：“技術上的創新點在哪？”
“主要是浮動補償機構和快速鎖緊裝置的結合。傳統夾具是剛性定位，設備誤差直接傳導到工件上。我們這個設計允許工件在加工時有微量自適應，補償設備誤差。鎖緊裝置采用偏心輪加杠杆，既保證鎖緊力，又方便工人操作。”
於海棠停下筆，抬頭看着他，眼中帶着欣賞：“陳平安，你這些話術很專業啊，不像個學徒工能說出來的。”
“都是跟技術科周工學的。”陳平安把功勞推給周志遠。
“不管跟誰學的，能把事情說清楚就是本事。”於海棠合上筆記本，“采訪差不多了。對了，還有個事……”
她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我聽說，李副廠長對這次技術革新競賽特別上心，但關注點可能不在技術上。”
“什麼意思？”
“我也是聽廠辦的人閒聊說的。”於海棠左右看看，聲音更低了，“李副廠長最近在爭取一個去部裏學習的機會，需要政績。這次競賽，他更看重那些能快速見效、容易宣傳的項目。你的夾具雖然技術含量高，但畢竟只解決一個工序的問題，影響面有限。”
陳平安心中一沉。這確實是個問題。如果李副廠長只想要容易宣傳的“政績工程”，那他這個專注於解決具體技術問題的方案，可能會被邊緣化。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於姐。”
“客氣啥。”於海棠推起自行車，“我能幫的就這麼多。周二評審會，我也會去現場做記錄，到時候見。”
回到四合院時，天已經擦黑。前院許大茂家亮着燈，窗戶上貼着大紅喜字，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陳平安剛走進前院，許大茂就從屋裏出來了，手裏拿着個飯盒。
“平安，正等你呢！曉娥包的餃子，韭菜雞蛋餡，還熱乎，趕緊拿回去吃！”
飯盒沉甸甸的，隔着鐵皮都能感覺到溫熱。陳平安接過：“謝謝許大哥，又麻煩婁姐了。”
“不麻煩不麻煩！”許大茂笑呵呵的，“對了，聽說你那個什麼設計要上會評審了？有把握嗎？”
“盡力而爲吧。”
“我跟你說，這種評審會，技術好不好是一方面，關鍵得讓領導滿意。”許大茂湊近些，聲音壓低，“李副廠長那人我熟，他好面子，喜歡聽好話。你匯報的時候，多往‘爲廠分憂’、‘提高效率’這些大詞上靠，少說那些技術細節。”
這話和於海棠透露的信息不謀而合。陳平安點點頭：“謝謝許大哥指點。”
“指點啥，都是自己人。”許大茂拍拍他肩膀，“你要是真評上了，別忘了在領導面前提提我——就說院裏鄰居都很支持你搞革新！”
陳平安明白了。許大茂這是在提前投資，指望他能成功後幫着在領導面前說好話。
回到後院，西廂房裏冷清清的。他生起爐子，把飯盒放在爐邊保溫，然後坐到桌前，打開飯盒。
餃子個個飽滿，皮薄餡大，透着韭菜的清香。婁曉娥的手藝確實不錯。
吃着餃子，他腦子裏還在想評審會的事。技術問題他有把握，但人情世故、領導心思這些，確實是他不擅長的。
正想着，有人輕輕敲門。
開門一看，是秦淮茹。她手裏拿着個小碗，裏面是醃的蘿卜條。
“平安，吃飯了嗎？我醃了點蘿卜，給你送些。”
“正吃着呢，婁姐送了餃子。”陳平安接過碗，“秦姐您進來坐？”
“不坐了，家裏孩子等着。”秦淮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平安，姐聽說你廠裏的事……要上什麼評審會？”
“一個技術方案評審。”
“姐不懂技術，但姐知道，這種場合，肯定有人使壞。”秦淮茹聲音很低，“昨天，我聽見劉光天和許大茂在院裏說話，提到你的名字，還有李副廠長……我沒聽清具體內容，但感覺不是好話。”
陳平安眼神一凝：“秦姐，您還記得他們說什麼了嗎？”
“就聽見劉光天說‘得讓李廠長知道利害’，許大茂說‘你放心，我有辦法’……”秦淮茹有些不安，“平安，姐不該偷聽人說話，但我覺得這事得告訴你。你小心點，許大茂那人……看起來熱情，但心思深着呢。”
“謝謝秦姐，我記住了。”
秦淮茹點點頭，轉身要走，又回過頭：“平安，不管怎樣，姐希望你順利。這院裏，真正憑本事吃飯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
她說完，快步走了，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院子裏。
陳平安關上門，回到桌前，但已經沒心思吃飯了。
劉光天和許大茂在密謀？許大茂白天還一臉熱情地給他出主意，晚上就背後搞小動作？還有李副廠長，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政績”？
這些錯綜復雜的關系，像一張無形的網。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梳理思路。評審會的關鍵人物是李副廠長，李副廠長的需求是容易宣傳的政績。他的夾具設計技術含量高，但影響面小，不夠“亮眼”。
那麼，能不能把這個設計和更大的目標聯系起來？比如……如果這個浮動補償的原理，不僅能用於這台老坐標鏜床，還能推廣到廠裏其他老舊設備呢？
他眼睛一亮，迅速拿出紙筆。
現有設計是針對液壓閥體加工的專用夾具。但如果把設計思路抽象出來——浮動補償、快速鎖緊、模塊化結構——是不是可以發展成一個系列化工裝平台？針對不同設備、不同零件，只需更換少量零件，就能快速適配？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住了。他顧不上吃飯，在煤油燈下快速勾勒新的方案框架。
系列化工裝平台，分爲基礎模塊、補償模塊、鎖緊模塊、定位模塊……每個模塊標準化設計，可以像積木一樣組合。這樣不僅解決了眼前的問題，還爲廠裏其他老舊設備的精度修復提供了系統性解決方案。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方案聽起來就“高大上”，容易宣傳，符合李副廠長的政績需求。
【叮！檢測到宿主產生重要設計靈感】
【原創設計進化：從單一夾具到系列化工裝平台】
【設計理念升級，技術革新任務進度提升至55%】
【獎勵匠心值20點】
【當前匠心值：210點】
【提示：中級鉗工技能包兌換條件已滿足，是否兌換？】
陳平安全身心沉浸在新的構思中，甚至沒注意到系統提示。他畫了一張又一張草圖，寫了又寫文字說明，直到煤油燈的火苗跳動了幾下，提醒他燈油快耗盡了。
他這才停下筆，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看看桌上的草圖，已經畫了七八張，雖然粗糙，但核心思路已經清晰。
這時，他才注意到系統的提示。
210點匠心值，可以兌換中級鉗工技能包了。
“兌換中級鉗工技能包。”
【兌換成功！扣除匠心值200點，剩餘10點】
【中級鉗工技能經驗包使用中……】
一股比初級技能包更龐大、更精深的暖流涌入腦海。大量的知識、經驗、技巧，像潮水般涌來：復雜零件的工藝規劃，精密測量的方法，各種材料的加工特性，常見質量問題的分析與解決……
與此同時，手上的肌肉似乎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對工具的握感、力度的控制，都有了新的領悟。
幾分鍾後，暖流消退。陳平安睜開眼睛，感覺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車間裏那些機床的運轉聲，在他聽來仿佛有了具體的含義；桌上那些工具，在他眼中呈現出更豐富的細節。
他拿起之前畫的設計草圖，立刻看出了幾處可以優化的地方。補償模塊的剛度分配可以更合理，鎖緊模塊的力傳遞路徑可以更直接……
這就是中級鉗工的水平嗎？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立刻修改圖紙的沖動。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新方案的完善需要時間。
但有了這個技能包，他對下周二的評審會更有信心了。
吹滅煤油燈，躺到床上。黑暗中，他的大腦還在高速運轉。
系列化工裝平台……這個概念需要進一步細化。基礎模塊的設計要兼顧剛性和輕量化，補償模塊的彈簧選型要形成標準系列，鎖緊模塊要設計快速切換機構……
還有，怎麼把這個方案和李副廠長的實際需求結合起來？也許可以在效益分析中增加“推廣價值”一節，估算在整個軋鋼廠推廣後，能挽回多少因設備老化造成的損失，能節約多少設備更新資金……
想着想着，倦意終於襲來。
窗外的月亮被雲層遮住，院子裏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貓叫，和更遠處火車的汽笛聲。
這個夜晚，四合院裏很多人都沒睡踏實。
前院許大茂家，夫妻倆還在低聲說話。
“大茂，你白天給平安出的主意，晚上又跟劉光天說那些話……你到底怎麼想的？”婁曉娥的聲音帶着不解。
“這你就不懂了。”許大茂的聲音透着精明，“兩邊下注，哪邊贏了我都不虧。陳平安要是真成了，我白天那番‘指點’就是雪中送炭；他要是不成，我晚上跟劉光天說的話，就是識時務者爲俊傑。”
“你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許大茂不以爲然，“這世道，老實人吃虧。你看陳平安，技術是好，但不懂人情世故，早晚得栽跟頭。我這是在教他做人。”
中院賈家，賈張氏還在嘟囔：“那小子要是真評上了，是不是能拿獎金？聽說有五十塊錢呢……”
“媽，您別惦記人家的錢。”秦淮茹低聲說。
“我怎麼不能惦記？他一個人住兩間房，還有撫恤金，現在又要拿獎金……憑什麼好事都讓他占了？”
後院西廂房，陳平安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他不知道院裏的這些對話，不知道那些復雜的心思和算計。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次機會。
因爲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技術是他唯一的依仗。
也是他改變命運的唯一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