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細得像牛毛,將鋪着青石板的路面浸潤得烏黑發亮。
”月華閣“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那獨特的的香露,雅致的陳設,引來了不止夫人們和閨閣千金,還有一些藏在陰影處的窺探。
這日午後,鋪子裏晃進來幾個潑皮無賴。
爲首的是本地有名的地頭蛇,人稱‘王閻王”。
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一只腳直接翹上了旁邊的花梨木做的小幾。
“你們這鋪子裏的香露是黑心貨!”
他唾沫橫飛,指着掌櫃的鼻子罵,“我相好的用了,這臉上全起了紅疹子!今天不賠五百兩銀子,老子今兒個就砸了你這破店!”
鋪子裏的客人嚇得紛紛躲開。
掌櫃急得滿頭是汗,剛要開口安撫時,一道清瘦的身影從後堂走了出來。
陳安。
他今天穿了身靛藍色細布長衫,看着略顯貴氣,這可是高曦月爲他挑選的。
面容清秀,被他的那雙眸子盯着看,心髒會怦砰直跳。
“這位爺,有話好說。”
陳安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絲安撫的能力,讓整個嘈雜的鋪子安靜下來。
“不知道您口中的‘次品’,現在在哪兒?可不可以給在下瞧一瞧呢?”
王閻王被他這從容不迫的氣度鎮住,隨後臉上的橫肉一抖,更凶了。
“東西早他娘的扔了!這種讓人破相的東西誰還留着?少廢話,拿錢!”
陳安微眯着眼看着對方心虛的模樣,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隨後,他的視線從王閻王翹在小幾上的髒靴子,滑到他腰間的別着的匕首柄上。
“客官,這……您拿不出憑證,張口就要五百兩,這不合適吧!”
陳安話鋒一轉,可人眼睛上前幾步。
“再者……”
在衆人眼中他只是隨手的抬手一拂。
那只搭在小幾上的腳,就被員工巧勁輕輕地撥了下去。
王閻王只覺得一股電流從腳踝竄到後腰,身子竟然不受控制地坐直,像是有人在後背糾正他的坐姿一樣。
他甚至沒看清楚陳安的動作。
“這花梨木小幾雖然不值錢,但卻是我們東家的心愛之物。”
陳安的聲音依舊溫和,“您要是磕壞了,怕是也要照價賠償的。”
王閻王聽到這些話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但心裏卻掀起巨浪。
他再去看陳安的那雙眼睛,那裏面沒有憤怒,只掩藏着一片死寂,看着他心底直發毛。
這是個硬茬子!
混跡市井多年的直覺,在他腦子裏閃現。
陳安見到他的臉色變了,又緩了緩語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們”月華閣“是小店鋪,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您要是願意交個朋友,以後店裏的新品香露,每個月給您府上送兩瓶。”
“可若是您執意要在這裏鬧翻了,在下……”
他的目光驟然變冷,掃過王閻王和他身後的幾個小嘍囉。
“這蘇州府,怕也容不下花了規矩的人。”
這一軟一硬,台階給足了,警告也給到了骨子裏。
王閻王攥了攥拳,隨後又緩緩地鬆開。
他看不透眼前的“管家”,更摸不清楚那個從未露過面的“月夫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算……算你狠!”
王閻王憋出幾個字,帶着人灰頭土臉的離開了。
還在店裏的人看着陳安的眼神,瞬間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敬畏。
幾日後。
致仕翰林徐府舉辦詩會。
“月夫人”高曦月也在受邀之中。
她原本不想去,但是陳安說,多參與這種場合,更能夠坐實他們“退隱官宦家眷”的身份。
於是,她便精心打扮,戴上了面紗,由陳安陪着,登上了馬車。
詩會設在後花園,曲水流觴。
高曦月找了個角落坐下,只想做個透明人。
可她那份浸在骨子裏的宮廷儀態,即使特意收斂,也是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一個手持酒杯的老者,注意到了她。
徐老,曾官至禮部侍郎,致仕還鄉。
當年在京時,他曾在宮宴上,遠遠地見過那位寵冠後宮的慧貴妃,現在的慧賢皇貴妃。
他越看,心頭越是震動。
這位“月夫人”的身形,眉眼,尤其是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和記憶中慧貴妃,幾乎重合。
可……慧貴妃不是早就仙逝了嗎?
他按捺不住,端着酒杯走了過來。
“夫人請了。”
徐老對着高曦月拱手,目光卻像錐子一樣,企圖穿透那層薄薄的面紗。
“老朽觀夫人氣度不凡,竟與老夫的一位故人極爲相似……不知夫人祖籍是何處?”
高曦月那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面上卻不顯分毫,對着他微微頷首,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波瀾。
“老大人謬贊。妾身祖籍徽州,並未去過京城,許是人有相似吧。”
這套說辭,她早就練過千百遍了。
徐老捋着胡須,笑着點了點頭,可眼中的探究並沒散去。
“哦?徽州……不知夫人娘家是?”
高曦月的心弦,已經繃緊到了極致。
可就在這時,一個溫潤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
“徐老大人。”
方才離開的陳安,不知何時又回來了,他很有禮節的對着徐老作揖。
“我家夫人性子內向,不善應酬,若是有失禮之處,還望老大人多多海涵。”
他姿態恭敬,可腰杆子卻挺得筆直,目光平靜地迎上了徐老的審視。
徐老聞言一愣,這才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年輕人。
不等他詢問,陳安繼續開口,聲音清晰而坦然。
“不瞞老大人,我家夫人確是徽州人。只是先嶽父……早年在京爲官,後因事獲罪,家道中落,這才從京城遷出。”
“一提起京城的舊事,夫人便難過,所以我們都不在夫人面前提及這一切。”
這番話,七分假,三分真。
徐老聽着他這滴水不漏的回答,再想到慧賢皇貴妃早就仙逝的鐵證,心中的疑雲也漸漸散了。
或許,真的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吧。
“原來如此,是老朽唐突了。”
隨後,他拱拱手,尋了個由頭,轉身離開。
一場滔天危機,被陳安聰明化解了。
在回府的馬車上,高曦月的身子依舊有些發冷,手掌像一塊冰。
一只暖和的大手伸過來,將她的手包裹住。
“沒事了,有我在呢。”陳安低聲安慰着高曦月。
他的聲音,有讓人心安的力量。
不過,這次的遭遇,卻給陳安敲響了警鍾。
他立刻加固了府邸的防衛,又重金請了幾個身手頂尖的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