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十分,林淵從教育局的側門走出。
他拒絕了王副局長“派車送你”的提議,也沒理會門口幾個試圖采訪的記者,將帽衫的兜帽拉起,融入下班的人潮。
筆錄過程很順利,他提交了所有證據的原件,包括那支錄下了劉國棟證詞的U盤。
聯合調查組當場封存,承諾三天內給出初步結果。
林淵知道,這三天,足夠林家焦頭爛額。
但他沒時間等待。
他鑽進一輛駛向城西的公交車,靠窗坐下。窗外,城市的霓虹漸次亮起,流光溢彩。林淵的眼中卻沒有半分城市的倒影,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手機震動,是那串亂碼ID發來的新消息。
【爛尾樓見。別遲到,我沒耐心。】
林淵看了一眼,鎖掉屏幕。
赴約之前,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公交車駛過繁華的商業區,拐進了一條栽滿梧桐的老路。路燈昏黃,光影斑駁。這裏是林城的二環裏,真正的老城區。
沒有高樓大廈,只有灰牆青瓦的院落,藏在縱橫交錯的胡同深處。
林淵在一個不起眼的站台下車,憑着前世零碎的記憶,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扇朱漆斑駁的木門前。
門上沒有門牌號,只有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
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金絲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門口,手裏提着一個公文包,頻頻看表。
看到林淵走來,他眼中閃過一絲審視和疑惑。
“你好,我是中信公證處的律師,我姓王。”男人推了推眼鏡,語氣公式化,“我受沈鴻老先生生前委托,在此等候他的合法繼承人。”
沈鴻。
林淵的外公,也是他養母沈蘋的親生父親。一個在前世記憶中,只存在於幾張泛黃照片裏的模糊身影。
“我是林淵。”林淵平靜地回答。
王律師愣了一下,顯然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他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和一張照片,仔細比對了一下林淵的臉。
“根據沈老先生的遺囑,他的唯一血緣繼承人,左手手腕處,應有一塊梅花狀的紅色胎記。”王律師的目光落在林淵的手腕上。
林淵沒說話,只是緩緩卷起了左手的袖子。
在他的手腕內側,一塊指甲蓋大小,形如五瓣梅花的紅色胎記,清晰地印在皮膚上。
王律師的瞳孔微微一縮,臉上的職業性疏離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着驚訝與釋然的復雜情緒。他對着林淵,微微鞠了一躬。
“少爺,讓您久等了。”
他從包裏取出一把黃銅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擰。
“嘎吱——”
塵封了十幾年的院門,緩緩打開。
一股混合着塵土與枯葉的幹燥氣息撲面而來。這是一個標準的二進四合院,院中一棵老槐樹的葉子已經落光,只剩下遒勁的枝幹指向天空。東西廂房的窗紙已經破損,顯得有些破敗。
但即便如此,依舊能看出這裏曾經的講究和氣派。
寸土寸金的二環裏,這樣一整座四合院,其價值無法估量。
王律師引着林淵走到正堂,堂屋的八仙桌上,同樣蒙着一層薄灰。他打開公文包,取出另一份早已擬好的文件,推到林淵面前。
“少爺,這是沈老先生的遺囑附件——《遺產待領取協議》。”
“根據遺囑內容,您作爲唯一血緣繼承人,將繼承沈老先生名下全部遺產,包括這座四合院,三家海外信托基金,以及在瑞士銀行保險櫃中的不記名資產。”
王律師每說一句,聲音就更鄭重一分。這些財產的總額,足以讓任何一個世界級富豪都爲之側目。
林淵的目光落在協議上,沒有說話。
前世,他被林家逼到絕路,也曾想起過外公或許留下了什麼。可他被囚禁,被監控,根本沒有機會來這裏。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曾與一筆富可敵國的財富,擦肩而過。
“不過……”王律師話鋒一轉,手指點在了協議的某一條款上,“遺囑中有一個附加的生效條件。”
他看着林淵,一字一句地念道:
“繼承人林淵,必須在年滿十八周歲前,以應屆生身份,獲得其所在省份的高考狀元。若此條件未達成,所有遺產將自動捐贈給國家。”
話音落下,整個堂屋陷入一片死寂。
以應屆生身份,考取省狀元。
王律師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今天也看到了新聞,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剛剛才被市一中開除學籍。
一個連學籍都沒有的人,何談參加高考,更何談成爲狀元?
這個條件,在今天看來,無異於天方夜譚。
【我靠!高考狀元?外公玩這麼大?】
【這難度……地獄級啊!剛被開除,上哪考試去?】
【我明白了!林家以爲斷了小哥的前途,實際上是把小哥往首富的路上推了一把啊!】
林淵藏在口袋裏的手機,直播間早已沸騰。他沒看彈幕,只是靜靜地看着那份協議。
臉上,沒有震驚,沒有狂喜,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仿佛那個“高考狀元”的頭銜,不過是路邊超市裏一顆待售的白菜。
他拿起桌上的筆,唰唰兩下,在協議末尾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跡鋒銳,力透紙背。
“好了。”他將協議推回給王律師。
王律師看着他平靜得過分的臉,一時間竟有些失語。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不要有壓力”之類的安慰話,卻發現完全沒有必要。
眼前這個少年,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寫着四個字:
理所當然。
林淵站起身,目光越過王律師,望向正堂牆壁中央。
那裏,掛着一幅字。
宣紙已經泛黃,墨跡卻依舊黑亮如新,筆走龍蛇,鐵畫銀鉤。
只有四個大字。
——爲國儲才。
林淵看着那四個字,仿佛看到了那位素未謀面的外公,正隔着時空,對自己投來期許的目光。
他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自語。
“省狀元麼……”
“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