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師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兩眼放光，死死盯着那份電子版答卷，仿佛在瞻仰一件絕世的藝術品，完全沒注意到周振邦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王老師！”周振邦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啊？局長？”王老師渾身一激靈，這才從數學的世界裏抽離出來。
周振邦的眼神，冰冷如刀：“我再問你一遍，這道壓軸題，你的標準答案，有他這個解法……簡潔嗎？”
這個問題，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壓力。
王老師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是個純粹的學者，在學術問題上，他有自己的驕傲。
他深吸一口氣，扶了扶眼鏡，用一種近乎幹澀的聲音回答：“局長……我的答案，是解法。他的答案，是……藝術。”
藝術。
這個詞，像最後一記耳光，無聲地扇在了周振邦的臉上。
一個教育局的副局長，把一份藝術品級別的答卷，當成“不知爲不知”的誠信典範，通報表揚。
這已經不是笑話了。
這是醜聞。
周振邦身體向後一仰，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揮了揮手，聲音裏充滿了疲憊。
“你……出去吧。”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誠信考生”這四個字，將成爲他職業生涯中，一個抹不去的污點。
而始作俑者，林淵，卻早已置身事外。
上午十一點，網絡熱度最高的黃金時段。
#林淵請給命題組留個面子#的詞條，以一個深紅色的“爆”字，牢牢釘在熱搜榜第一。
林淵的個人微博賬號，粉絲數從幾千，一路飆升到了一百多萬，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增長。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會乘勝追擊，繼續發表什麼驚人言論時。
他的頭像，突然亮了。
——他開啓了直播。
數以萬計的網民，第一時間涌了進來。
直播的標題很簡單，只有兩個字：【我家】。
鏡頭開啓，沒有美顏，沒有濾鏡。
畫面有些晃動，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什麼豪華書房，也不是什麼天才的實驗室。
而是一個熱氣騰騰，略顯狹小的面館後廚。
一個穿着樸素圍裙的中年女人，正背對着鏡頭，熟練地揉着面團。她鬢角已經有了些許白發，腰背也有些佝僂。
正是林淵的養母，沈蘋。
【臥槽？這是學神的家？這麼……接地氣？】
【不是說他是豪門真少爺嗎？怎麼住在這種地方？】
【樓上的村通網？人家早就和豪門斷絕關系了，現在和養母住在一起。】
直播間的人數，瞬間突破了十萬。
林淵沒有說話，他只是舉着手機，沉默地穿過掛着老舊門簾的後廚，走到了後面的院子裏。
一個典型的老城小院，不到三十平米。牆壁上布滿了青苔和裂紋，屋檐的瓦片也有些殘缺不全，角落裏堆着一些雜物，一根晾衣繩橫在院子中間。
破舊，擁擠，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卻和那個在網絡上攪動風雲、智商超絕的“學神”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鏡頭最後，定格在一張斑駁的木桌上。桌上，放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陽春面，上面臥着一個金黃的煎蛋。
“這是我的午飯。”
林淵的聲音第一次在直播間響起，平靜，沒有波瀾。
“也是我從小到大，吃了十七年的味道。”
他坐下來，將手機立在一旁，拿起筷子，開始安靜地吃面。
沒有賣慘，沒有控訴。
他就只是在吃一碗面。
可這無聲的畫面，卻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哭訴，都更具沖擊力。
直播間的彈幕，瘋了。
【破防了兄弟們，一個被全網黑，被豪門拋棄的天才，午飯就是一碗面……】
【那個煎蛋！一定是養母特意給他加的！嗚嗚嗚我哭了！】
【別吃了！學神別吃了！我們給你衆籌！你想吃什麼都行！】
【對！主播上鏈接！必須給你打賞！】
林淵仿佛沒看到彈幕，吃完最後一口面，喝光了湯。
他用餐巾紙擦了擦嘴，重新拿起手機，將鏡頭對準了院子外牆上一張發黃的公告。
那是一張拆遷通知。
“這裏，快要拆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有人告訴我，再過不久，這家面館就會被推平，變成新的商業區。”
轟！
這句話，像一滴水掉進了滾油裏。
【拆？憑什麼！這是學神唯一的家了！】
【開發商滾出來！有錢了不起啊？就能隨便拆人家房子？】
【我們聯名抗議！保護狀元面館！】
情緒被徹底點燃。
就在這時，林淵的屏幕上，彈出了一個衆籌鏈接。
但鏈接的名字，卻讓所有人一愣。
【老城記憶保護基金】
目標金額：五十萬元。
“我不需要錢。”林淵看着鏡頭，目光清澈而坦誠，“但這片老城區，有很多像我養母一樣，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的人。我希望，能用這筆錢，爲他們保留一點東西。”
這番話，瞬間擊中了所有人的軟肋。
高尚！無私！
一個自己都居無定所的人，還在想着爲別人保留記憶！
【捐！必須捐！】
【學神的人品我信得過！沖！】
【不多，捐了五百，就當給學神買書了！】
打賞和衆籌的金額，如同潮水般涌來。
一分鍾，十萬。
三分鍾，三十萬。
不到五分鍾，屏幕上顯示，五十萬的目標金額，已經達成！
直播間裏，全是“學神牛逼”的喝彩。
林淵對着鏡頭，微微鞠了一躬：“謝謝大家。”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拿着手機，走出了自家的院子，將鏡頭對準了隔壁。
那是三間更加破敗的危房，門窗都已爛掉，牆壁上畫着一個大大的紅色“危”字，看上去隨時都會倒塌。
“這筆錢，我不會用來修繕我家的房子。”
林淵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遍了整個網絡。
“我會用它，來收購隔壁這三間房子的產權。”
直播間，瞬間的死寂。
緊接着，是排山倒海的問號。
【？？？？？】
【我沒聽錯吧？用我們捐的錢，去買三間危房？】
【搞什麼啊！這房子白給都不能要吧？一陣風就吹倒了！】
【我操，我感覺被騙了！我們是讓你保護面館，不是讓你拿着我們的錢去搞房地產投機啊！】
【這算不算詐騙？@網警，利用公衆同情心衆籌買房，違法了吧？】
輿論，在短短十幾秒內，瞬間反轉。
從全網同情，變成了全網質疑。
屏幕前，林淵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份文件，鏡頭拉近，赫然是一份已經擬好的《資產委托監管協議》。
然後，他切換了一下手機屏幕，將一串數字，用加粗的字體，打在了直播公屏上。
“林城市公證處，資金監管賬號：GZ20230517001。”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鏡頭，仿佛在直視每一個質疑他的人，聲音冷冽而清晰。
“所有款項，進入公證處監管賬戶，專款專用，每一筆支出，都需要公證員審核。最終的產權，將登記在‘老城記憶保護基金’名下，屬於所有捐款人，並非我個人。”
“我林淵，”
“不做騙子。”
“我只解決問題。”
話音落下，他關掉了直播。
整個網絡，鴉雀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