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葉小碗一直沉默着。
“媽，那個陳叔叔好厲害。”小米仰着小臉，眼睛裏還帶着未幹的淚痕，卻閃着光，“王紅軍他爸好像有點怕他。”
葉小碗沒有接話，只是把女兒的手攥得更緊了些。
看到女兒這麼期待有個爸爸，她心裏是酸楚的。
今天要不是陳家南恰好出現，這筆錢她大概率是要賠償出去了。
那兩百塊錢，她砸鍋賣鐵也未必能立刻拿出來，就算拿出來，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一個寡婦，帶着個孩子，就像狂風裏的浮萍，誰都能來踩一腳，誰都能來掐一把。
婆婆的辱罵，鄰居的閒話，王大海之流的覬覦……
這次是僥幸過關，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小米漸漸大了，在學校裏因爲“沒爹”受的欺負只會多不會少。
她一個人，真能護得住女兒周全嗎？
夜裏，躺在炕上，聽着女兒均勻的呼吸聲，葉小碗睜着眼睛睡不着。
在王大海家的每一幕，都在腦海裏反復上演。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爲了小米，也爲了自己，這個家，必須得有個男人了。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小米，葉小碗沒有立刻出攤。
她深吸一口氣，先去了隔壁院的王嬸兒家。
王嬸兒正在院子裏晾衣服，看見葉小碗，有些意外：“小碗？今兒個不出攤了？”
葉小碗走過去，幫王嬸兒抻開一件溼漉漉的工裝。
她低着頭，輕聲說，“王嬸兒，我待會兒出攤。我來是想跟您說……相親的事兒，還得麻煩您多替我操心。”
王嬸兒一愣，隨即臉上笑開了花，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哎呦，你可算想通了！這就對了嘛小碗！女人家家的，沒個男人撐門戶怎麼行？你放心，嬸子肯定給你尋個靠譜的！”
“嗯，”葉小碗點點頭，“條件沒啥太高要求，人老實，本分，能對小米好就行，還有......別太醜。”
太醜了，實在看不下去哇！
“明白，明白！帶孩子嫁人，圖的不就是個踏實嘛！”王嬸兒滿口答應，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自己認識的那些個光棍漢了。
從王嬸兒家出來，葉小碗腳步沒停，又拐到了前街的李大娘家。
李大娘是街道上的積極分子，人頭熟，消息靈通。
李大娘正在門口摘韭菜，聽明葉小碗的來意，推了推老花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小碗啊，真想再走一步了？”
“嗯，大娘。”葉小碗語氣平靜，“一個人，太難了。”
“難處大娘知道。”李大娘嘆了口氣，“行，你這事大娘放心上了。有合適的，立馬給你說道。”
接連找了兩家媒人，葉小碗心裏那塊沉甸甸的石頭，仿佛鬆動了一絲。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推起小吃車，像往常一樣出了門。
餛飩攤前依舊熱鬧，男工女工們說說笑笑。
有人依舊會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葉小碗今天聽着，心裏卻不再只是厭煩和隱忍，更多了一種明確的疏離。
她得快點兒給自己和小米找個避風港了。
日子在期盼和些許不安中過了幾天。
這天下午，生意淡了些，李大娘笑眯眯地來了攤子前。
“小碗，收攤後到大娘家來一趟，有信兒了！”李大娘壓低聲音，臉上帶着喜色。
葉小碗心裏一跳，手上撈餛飩的動作都慢了一拍：“哎，好，謝謝大娘！”
收拾完攤子，葉小碗匆匆趕到了李大娘家。
李大娘給她倒了碗糖水，開門見山，“是咱們棉紡廠維修車間的焊工，叫喬大寶。三十一了，家裏就一個老娘，爹早就沒了。”
“人是老實巴交，沒啥壞毛病，不抽煙不喝酒，廠裏口碑不錯，就是……一直沒說上媳婦兒。”
三十一歲還沒結婚，在這年頭算是大齡了。
葉小碗心裏琢磨着，問道：“大娘，他……不嫌棄我帶個孩子？”
“嗨，我跟你說實話，”李大娘壓低了聲音，“他家條件一般，老娘身體還不大利索。他自己呢，人是忒老實了點，用現在年輕人的話講，有點悶。”
“所以這婚事就耽擱了。我跟他們家透了你的情況，他老娘說了，只要能好好過日子，帶個閨女不怕，閨女是娘的小棉襖嘛！”
聽到對方不嫌棄小米，葉小碗心裏先鬆了一口氣。
“人老實”在她看來，眼下不是缺點，甚至是優點。
總比那些油嘴滑舌、心思活絡的強。
“那大娘您看，啥時候方便見個面？”葉小碗深吸一口氣。
“你要是覺得行，就這個禮拜天下午，還是國營飯店，你看咋樣？”
“行，聽您安排。”
禮拜天下午，葉小碗依舊是那身幹淨的藍布褂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在李大娘的陪同下，走進了國營飯店。
喬大寶和他母親喬大娘已經等在那裏了。
喬大寶個子不算高，一米七出頭，皮膚挺白，有點微胖，但整體看着還算清爽，穿着嶄新的確良襯衫，扣子扣得一絲不苟。
見到葉小碗，立刻站起來，顯得有些局促，臉都紅了。
“這……這就是小碗同志吧？你、你好，我……我是喬大寶。”他激動的有點磕巴，眼神不敢直視葉小碗。
喬大娘倒是很熱情，拉着葉小碗的手上下打量：“好好好，模樣周正，是個過日子的人。”
她推了兒子一把，“傻愣着幹啥，快讓人家坐下！”
落座後，氣氛有些尷尬。
李大娘和喬大娘互相使着眼色，努力找話題。
“大寶在廠裏是焊工，技術好着呢！”喬大娘誇耀道。
“是，我媽說得對，我、我技術還行，車間主任都誇。”喬大寶連忙附和。
“小碗擺攤賣餛飩，手藝那可是咱們這一片有名的！”李大娘接話。
“嗯，我媽也說，會做飯好，家裏煙火氣足。”喬大寶點頭，目光看向自己母親，像是在尋求肯定。
葉小碗微笑着，心裏卻隱隱覺得有點怪。
但哪裏怪，她一時說不上來。
服務員過來點單，喬大娘搶着說：“給我們來三碗陽春面。再……再來個拍黃瓜！”
她看向葉小碗和李大娘，“這頓我請，別客氣！”
喬大寶在一旁點頭：“對，我媽說了，第一次見面，得我們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