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鑾殿上那番石破天驚的言論,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裏又潑進一瓢冷水,將“謝攬月”這三個字徹底炸響在玉京權力的核心圈層。

“深入漠北,尋其王庭……”

“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膽識!”

“怕是信口開河吧?那《北漠風土志》早已失傳,她從何得見?”

“陛下未置可否,但……也未斥責啊!”

朝堂之上暗流涌動,鎮國公府門庭若市,有真心前來討教兵事的武將,有試圖探聽虛實的文臣,更有各方勢力派來的眼線。謝攬月卻以“偶感風寒”爲由,再次閉門謝客,將一切紛擾隔絕在漱玉軒外。

她需要時間,消化經筵帶來的沖擊,以及……梳理腦海中那些因皇帝追問而變得更加清晰的碎片。

那些關於漠北風沙的觸感,關於孤軍深入的決絕,關於奇襲戰術的細節……仿佛早已烙印在靈魂深處,只待一個契機,便破土而出。這絕不僅僅是“翻閱古籍”能解釋的。

還有楚王李澈那最後隔街一瞥,冰冷,探究,仿佛早已看穿她所有的僞裝。

風雨欲來。

五日後,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籠罩了玉京。空氣溼潤清冷,洗去了連日來的浮躁喧囂。

謝攬月屏退左右,只帶着清露一人,乘着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車,出了鎮國公府,徑直往城南而去。

她要去歸元寺。

並非一時興起,而是前夜,她收到了另一份沒有署名的短箋,只有寥寥數字:“故人備茶,靜候佛前。”

字跡與之前的火焰紋拜帖同出一源。

對方選擇了歸元寺,這個裴硯借居之地,是巧合,還是刻意?謝攬月決定親自去會一會這“故人”。

馬車在溼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碾過,發出轆轆聲響。車簾外,雨絲如織,街景朦朧。清露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家小姐平靜的側臉,欲言又止。

歸元寺香火依舊不算鼎盛,雨中的古刹更顯幽靜。斑駁的紅牆,蒼翠的古柏,氤氳的香火氣混合着雨水的清新,營造出一種脫離塵世的靜謐。

謝攬月撐着油紙傘,拾級而上。她今日穿着一身極爲素雅的藕荷色常服,未施粉黛,墨發只用一根木簪鬆鬆綰起,與平日盛裝相比,少了幾分逼人的昳麗,多了幾分江南煙雨般的清婉。

她並未去往大雄寶殿,而是依着短箋上的暗示,繞過幾重殿宇,走向後院一處更爲僻靜的禪院。清露被她留在了前殿等候。

禪院名爲“竹心”,院門虛掩。推開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院內翠竹掩映,雨打竹葉,沙沙作響。一方石桌,幾個石凳,桌上果然備着一套素瓷茶具,爐上銅壺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一個身着灰色僧袍、背影略顯佝僂的老僧,正背對着她,專注地看着一株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的芭蕉。

聽到推門聲,老僧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布滿皺紋、卻異常平和的臉,眼神澄澈如同孩童,帶着歷經滄桑後的通透。他看向謝攬月,雙手合十,微微頷首:“女施主來了。”

謝攬月目光掃過老僧,心中微凜。這老僧氣息內斂,步履無聲,絕非常人。她不動聲色地還禮:“大師相邀,不敢不來。”

“老衲了塵,在此清修多年。”老僧自報家門,伸手示意謝攬月坐下,親手爲她斟上一杯熱茶,“雨日寒涼,女施主飲杯粗茶,暖暖身子。”

茶湯清亮,香氣卻並非寺中常見的檀香或茶香,而是……一種極其清淡的、與醒神蘭相似的冷香。

謝攬月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傳來的溫熱,卻並未飲用,只淡淡道:“大師並非俗世中人,何必效仿世人,行這故弄玄虛之事?”

了塵聞言,不怒反笑,笑聲蒼老而沙啞:“女施主快人快語。也罷,老衲便直言了。”他放下茶壺,渾濁卻銳利的目光直視謝攬月,“女施主近日,可常覺夢境紛擾,似有前塵舊影縈繞不去?”

謝攬月心頭猛地一跳,面上卻依舊平靜:“大師何出此言?”

“因爲女施主身上,有‘祂們’留下的印記。”了塵的聲音低沉下來,帶着一種神秘的韻律,“那並非此生之緣,而是……跨越輪回的殘響。醒神蘭,可助你穩固心神,窺見真實。”

跨越輪回的殘響?

謝攬月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這老僧,果然與那火焰紋勢力有關!他知道醒神蘭,甚至可能……知道她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來源!

“大師究竟想說什麼?”

“老衲只想告訴女施主,你所見所感,並非虛妄。你所擁有的力量與知識,也並非無根之木。”了塵目光深邃,“這天下將亂,潛龍已動。女施主是應劫之人,避無可避。歸元寺,或許能爲你提供一時的清淨,但終究……非是久留之地。”

他話中有話,似乎在暗示着什麼。

就在這時,禪院外,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壓低的交談聲。

“……裴兄,此處幽靜,正好避雨對弈一局。”

“有勞沈兄費心。”

是裴硯!還有另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謝攬月眸光微動。了塵卻像是早已料到,微微一笑,起身道:“茶已涼,緣已至。女施主,請自便吧。”說完,竟不再理會謝攬月,轉身走入禪房,關上了房門。

仿佛他今日出現,就只是爲了說這幾句似是而非的話。

謝攬月坐在石凳上,聽着院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念電轉。了塵是故意引她在此與裴硯相遇?還是巧合?

她來不及細想,院門已被推開。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着藍色錦袍、面容俊秀、氣質溫文的年輕公子,他手中提着一個棋盒。而跟在他身後的,正是身着半舊青衫、眉目冷峭的裴硯。

兩人顯然沒料到這僻靜的禪院內竟有人,而且還是位女子,俱是一愣。

尤其是裴硯,在看到石桌旁那抹熟悉的、曾在畫像上見過無數次,又在上林苑傳聞和御經筵風波中不斷聽聞的倩影時,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雨聲,竹聲,仿佛都遠去。

謝攬月清晰地看到,裴硯那雙總是沉鬱冷寂的眸子裏,瞬間掠過極其復雜的光芒——有驚愕,有難以置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被某種強烈存在感沖擊後的悸動。

他顯然認出了她。

那位他曾斬釘截鐵拒絕了的鎮國公府嫡女。

那位如今名動玉京、甚至能立於金鑾殿上侃侃而談的傳奇女子。

此刻,她就坐在他平日與友人對弈的禪院裏,雨絲沾溼了她的發梢衣角,神情平靜無波,仿佛早已知曉他會到來。

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與他自己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裴硯身側的藍袍公子,乃是吏部侍郎之子沈知言,他顯然也認出了謝攬月,臉上閃過明顯的訝異,隨即連忙拱手行禮:“不知謝大小姐在此,唐突了。”

謝攬月緩緩站起身,目光從裴硯身上掠過,最後落在沈知言身上,微微頷首:“沈公子不必多禮,我也是偶然至此,避雨片刻。”她的聲音清冷,聽不出任何情緒。

沈知言是個機敏人,見狀立刻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們便不打擾謝大小姐清靜了。”說着,便欲拉着還有些怔忡的裴硯離開。

裴硯卻站在原地,目光依舊落在謝攬月身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化作更深的沉默,任由沈知言將他拉出了禪院。

院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內外。

謝攬月站在原地,能聽到院外沈知言壓低聲音的詢問和裴硯含糊的回應,腳步聲漸漸遠去。

她重新坐下,指尖摩挲着微涼的茶杯。

了塵的話猶在耳邊。“跨越輪回的殘響”、“應劫之人”……還有裴硯剛才那震驚而復雜的眼神……

一切,都像是一張正在緩緩收緊的網。

她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帶着冷香的茶,一飲而盡。

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佛前影,雨中緣。

這場看似偶然的相遇,究竟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從她踏入這歸元寺的那一刻起,有些命運的軌跡,已經開始悄然偏移。

而裴硯那顆原本堅如磐石、只裝着聖賢書與功名路的心,因這猝不及防的面對面,被硬生生撬開了一道縫隙。那裏面,除了最初的震驚與無措,似乎還有些別的、連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東西,正在悄然滋生。

雨,依舊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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