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午,天還沒亮,李貴蘭就忙着泡糯米、洗粽葉。春杏跟着起床幫忙,灶房裏飄着粽葉特有的清香。
"杏兒,把棗洗洗。"李貴蘭系着圍裙,往大盆裏舀水,"今年咱們包兩種粽子,紅棗的給娃們吃,肉的給你爹下酒。"
春杏仔細地洗着紅棗,一顆顆紅得發亮。她想起在戲班時,每到端午,娘都會包一種特別小的粽子,說是"一口粽",專門給她這樣的小孩吃。粽子裏總會藏顆蜜棗,娘說吃到的人會有好運。
"娘,"春杏輕聲問,"咱能包幾個碎的不?"(碎: 陝西方言,“小”的意思)
李貴蘭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行啊,給你弟妹包幾個碎的。"
曉霞和曉雷也起來了,圍着灶台轉悠。曉雷伸手想偷吃棗,被春杏輕輕拍開:"髒,等煮好了再吃。"
"姐,你會包粽子不?"曉霞好奇地問。
春杏點點頭。她確實會,是娘教的。娘包粽子時總愛哼《白蛇傳》裏的段子,說白素貞喝雄黃酒現原形那場戲,最適合端午唱。
李貴蘭把泡好的糯米端過來,春杏自然地拿起兩片粽葉,手指翻飛,很快包好一個精巧的四角粽。
"杏兒手真巧。"李貴蘭驚訝地說,"這包法我都沒見過。"
春杏的手頓住了。這是娘獨創的包法,戲班裏的人都誇好看。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用了娘的技法。
"我...我看別人這麼包過。"她低聲解釋。
李貴蘭沒再多問,只是把肉餡往她面前推了推:"來,試試包肉粽。"
忙活了一早上,粽子終於下鍋了。灶膛裏的火噼啪作響,滿屋都是粽葉的香氣。曉雷守着鍋不肯走,時不時問:"娘,啥時候能吃啊?"
"得煮兩個時辰呢。"李貴蘭擦擦汗,"杏兒,帶弟弟妹妹去采艾草吧。"
春杏帶着弟妹們來到工區後面的小河邊。河岸上長滿了艾草,青翠的葉子在晨風中搖曳。她教弟妹們辨認艾草和菖蒲,仔細地采摘最鮮嫩的葉子。
"姐,爲啥要掛這個?"曉雷舉着一把艾草問。
"辟邪祛病。"春杏說着,想起娘一邊掛艾草一邊解釋:"五月是毒月,掛上艾草,邪氣就不敢進門了。"
回到家,春杏挨個給弟妹的衣襟上別上香囊。曉雲好奇地要拆開看,被她輕輕按住:"別拆,拆了就不靈了。"
"姐,你的香囊呢?"曉霞問。
春杏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香囊——月白色的緞面,繡着精致的蘭花。這是李貴蘭昨晚悄悄塞給她的,針腳細密,帶着淡淡的藥香。
"在這呢。"她輕聲說,把香囊緊緊攥在手心。
午飯時,趙大禾特意提早下工回來。一家人圍坐在桌前,桌上擺着粽子、煮雞蛋和大蒜。
"今年粽子包得好。"趙大禾咬了口肉粽,連連稱贊,"杏兒包的?"
春杏低頭笑笑。她確實包了大半,但此刻卻不好意思承認。
吃過飯,李貴蘭拿出雄黃酒,要給孩子們抹額頭。春杏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她記得娘從不給她抹雄黃,說唱戲的人要愛護皮膚。
"怎麼了?"李貴蘭舉着酒杯問。
"沒...沒什麼。"春杏閉上眼,任由李貴蘭用雄黃酒在她額頭上寫了個"王"字。
冰涼的酒液觸到皮膚,帶着一股刺鼻的氣味。春杏突然想起《白蛇傳》裏白素貞現原形的那場戲。娘演白素貞時,總要喝下一杯真的雄黃酒,說這樣才逼真。
"姐,你真像個大王!"曉雷指着她額頭大笑。
春杏也笑了,心裏的那點抵觸慢慢消散。
傍晚,春杏帶着弟妹們在家門口掛艾草。她仔細地把艾草和菖蒲綁在一起,掛在門楣上。曉雷踮着腳要給高高的門框上掛,春杏怕他摔着,一把將他抱起。
掛完艾草,春杏又給每個弟妹系上五色線。她仔細地編着絲線,紅黃藍白黑五種顏色在指尖交織。
"姐,爲啥要系這個?"曉霞伸着手腕問。
"辟邪的。"春杏仔細地打着結,"老人說,端午這天系上五色線,等到下雨天剪掉扔進水裏,就能把黴運帶走。"
這是娘告訴她的。記得有一年端午下雨,娘帶着她把五色線扔進河裏,看着絲線順水流走。娘說:"杏兒以後的黴運都流走了,剩下的都是好運。"
"姐,你咋哭了?"曉雲踮起腳,用小手擦她的臉。
春杏這才發現自己又流淚了。她抱起曉雲:"姐沒哭,是艾草熏着眼睛了。"
回到家,李貴蘭正在收拾灶台。看見春杏回來,她招招手:"來,娘給你留了個好東西。"
那是一個特別小的粽子,只有核桃那麼大,用紅線系着。
"一口粽?"春杏驚訝地問。
"聽你說想包碎的,娘就試着包了幾個。"李貴蘭不好意思地笑笑,"包得不好,你湊合吃。"
春杏剝開粽葉,小小的一口粽裏,竟然藏着一顆蜜棗。
"娘..."她的聲音哽咽了。
"吃吧。"李貴蘭摸摸她的頭,"吃了好運就來咧。"
春杏小心地咬了一口,蜜棗的甜味在嘴裏化開。這個味道,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夜裏,她躺在床上,聽着遠處隱約的蛙聲。曉霞已經睡着了,小手還搭在她身上。
春杏輕輕起身,從抽屜裏拿出那個小銅鈴,系在了床頭上。夜風吹過,鈴鐺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爲她唱催眠曲。
這個端午,有熟悉的粽香,也有陌生的雄黃;有記憶中的蜜棗,也有嶄新的溫情。她知道,生活就是這樣,在失去中得到,在懷念中前行。
窗外的月亮很圓,照在工區的屋頂上,像鋪了一層銀霜。春杏閉上眼,聞着空氣中殘留的粽葉香,慢慢進入了夢鄉。
這一次,夢裏沒有眼淚,只有滿屋的粽香,和一家人圍坐吃飯的笑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