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劍上的氣氛頓時有些凝固,話語也不像一開始那般密了。
畫魘心中嘆息,知道世人對於他們玄陰修士本就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誤解,當然他們也不算真的無辜,總有幾個罪孽深重的大魔頭無時無刻不給玄陰之道抹黑。
但畫魘也不敢故意指錯路,她要真敢這麼幹,只怕瞬間就要被人用威壓碾成粉末。
畫魘咬了咬牙,心想第一次出門怎麼都能這麼點背,一點好處撈不到,還搭進去好多,身家性命現在也不是自己的。
畫魘再咬咬牙,心下已做了打算。
拼了,唯有斷臂求生。
我命由我不由天,額,也不對,是不由這位心狠手辣的前輩。
倏忽之間,枯瘦老者從九霄巨劍的邊緣處仰身摔下,瘦弱的身體就如同一張紙一樣,被狂風卷的瞬間失去蹤影。
不對勁!
羅平立刻反應了過來,只是一個眼神,畫魘周圍的靈氣瞬間壓縮,將她團團環繞,動彈不得。
“前輩,日後再見,不對,最好不要再見了。”
畫魘呲牙念道,露出的小虎牙卻沒有半點該有的威脅味道,反而顯得十分可愛。
再然後,畫魘身體逐漸消散,慢慢的化作一抔黃土,消散於人世間。
“這,這……她是死了還是跑了?”張元直愣愣地問道,剛才的畫面告訴他畫魘是死了,可直覺又告訴他好像沒那麼簡單。
“跑了。”羅平沒好氣地回答。
很明顯,畫魘就是借助那一具枯瘦老者的身體逃走了。
是他疏忽了,竟然輕視了對那個枯瘦老者的看管。
可在他看來,那個枯瘦老者的身體,儼然就只是一具傀儡罷了,自從上了九霄劍也是一動不動佇立在側,才讓羅平疏於看管。
難道說,世間竟有如此精巧之術。
還是說,那具枯瘦老者的身體,才是畫魘的真身,從一開始就錯了?
羅平將九霄劍停下,此時已經失去了方向,他雖然修爲通天,可也找不到徐家家主靈魂去往的地方。
九霄劍漂浮在半空之中,羅平和張元就坐在劍邊緣,雙腿耷拉下去,想着接下來的去處。
張元問道:“師傅,你是什麼修爲?”
“大乘期啊!”
張元繼續問道:“那個叫畫魘的是什麼修爲?”
“還未修得元嬰。”
剛說完,羅平臉色就垮下來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師傅,要不咱們還是回徐家吧,反正在這裏呆着也沒辦法。”張元繼續說道。
羅平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一些。
就在下一刻,羅平一腳將張元踹下九霄劍。
張元在雲海中翻滾,直直地朝下方跌落。
“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張元哪裏遇到過這種事,身體在雲海中翻滾,差點要把昨夜還未消化的剩飯吐出來,兩眼一翻不自知地暈了過去。
等他從昏迷中醒來,發現人已經到了地面,羅平皮笑肉不笑地正盯着他。
羅平關切着問道:“我的好徒兒,連坐都坐不穩,怎麼這麼不小心。”
張元翻了個白眼,他怎麼感覺是被人推下來的呢?
“師傅,不要開這種玩笑,嚇死人了都……”
羅平輕哼一聲,背過身去前行,慢慢說道:“行了,趕緊起來走了。”
張元拍拍屁股起來,急忙跟了上去。
“師傅,咱這是去哪啊?”
“先去找個人。”
……
晨光熹微,薄霧如輕紗般籠罩着山間,從遠處走過來一個小和尚,行至一掛飛珠濺玉的山澗旁,他停下腳步,雙掌合十,對着清澈的溪水低聲誦念了一段佛經,這才從懷中取出一個粗陶鉢盂,步履從容地向着山麓旁幾間隱約可見的茅舍走去。
茅舍似乎住着一家獵戶,用粗大的木材制成籬笆,籬笆稀疏透光,尋常人一跳便可翻越,依稀可見院中還晾着獸皮。
“哐哐哐~”小和尚上前敲門。
聽聞敲門聲,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拉開門,目光掃過小和尚稚嫩的面龐和手中的鉢盂,還未等小和尚開口說話,便不耐煩地揮手:“去去去!小禿驢,我家沒餘糧施舍給你!”
小和尚不惱不怒,深深一躬:“施主勿惱,小僧這就離去。”
獵戶聞言一怔,“砰”地關上了門,小和尚隨之離去,可還沒等小和尚走遠,獵戶又重新開了門,叫住了即將離去的小和尚。
“喂,那個和尚,罷了,我這還有些吃食。”
獵戶叫住小和尚,拿到鉢盂,轉身走向院內邊緣處的一片菜園,拔了幾顆瓜果和野菜,又去房間內打了一碗吃食。
這一切,都被站在自家院門前的小和尚看在眼裏。
未過多久,獵戶拿着鉢盂還給小和尚,說道:“我這只有一點簡單的吃食,若是不嫌棄,就拿着吧,我看你年紀輕輕的,不在寺廟裏修行,卻跑來深山裏化緣,這片山林也不太平,你小心點,趕緊離開這裏吧。”
小和尚聞言,清澈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感受到鉢盂從掌心傳來的溫熱,又多了一些感動,點頭感謝道:“多謝布施……”
離開獵戶家,小和尚尋了塊幹淨的青石坐下,從鉢盂中掏出那半塊幹糧,掰碎了些,撒在地上,立刻有幾只林間鳥兒蹦跳着前來啄食。他自己則拿着爽口的瓜果野菜食用,每一口都細嚼慢咽,很是滿足。
從不遠處又走來師徒二人,正是羅平與張元。
羅平忽然駐足,將目光鎖定在小和尚身上,忽然發聲問道:“小和尚,這林中精怪不少,你獨自一人,不怕嗎?”
小和尚咽下口中的瓜果野菜,抬眼看向四周蒼翠的樹木,目光掃過那些在枝葉間偷偷窺視的小精怪,笑着回道:“怕什麼?它們未曾害我,我亦無心傷它們。衆生平等,皆有佛性。”
羅平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
“那你知不知道,剛才籬笆院裏的並非獵戶,而是一頭虎妖,那院子裏血氣濃烈,我想你不可能察覺不出來。”
“師傅,那竟然是……”張元驚呼出聲,與羅平相視之間,得到羅平的肯定,也證實了他倆其實已經觀察了好久了。
正應了“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和尚沒有隱瞞,坦然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你應該慶幸,那虎妖沒殺了你。”羅平看小和尚面色正常,絲毫不以爲奇,也是暗暗稱異,繼續問道:“你就沒想着,殺妖除害嗎?不失爲佛家功德。”
小和尚卻搖了搖頭,“佛曰:諸餘罪中,殺生爲最;諸功德中,放生第一。雖是虎妖,卻未害我,我有什麼理由去害它?這不是功德,反而徒增業障而已。”
羅平冷笑道:“虎妖院裏血氣沖天,誰知道吃了多少人,你去除了虎妖,也算是爲民除害了。”
“我未見虎妖害人,也未聽虎妖害人,怎能僅憑臆想就害了它。”小和尚據理回道。
這一番對話,小和尚全部說的是“願不願”的問題,沒提及“能不能”的問題,可見小和尚也有幾分本事。話又說回來,小和尚一番言論真讓羅平刮目。
對於羅平二人的到來小和尚似乎早有預料,他緊接着問道:“施主想要知道的恐怕不是這些吧。”
“哦~你知道我來意?”羅平有些意外。
小和尚繼續點了點頭,說道:“有些想法,卻也不敢肯定。”
“無事不得三寶殿,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們就進入正題。”羅平也不客氣,他緊盯着小和尚,直接說道:“我們見過。”
“見過。”小和尚回道。
“你是在跟着我,還是在跟着前面那位?”羅平繼續追問。
“雖然不明白個中緣由,施主和小僧目標一致應該沒錯。”
“那就好。”
張元聽得一頭霧水,等羅平和他稍作解釋,他才明白過來。
話說羅平駕九霄劍穿梭在天際,直追着徐家家主靈魂而去,在九霄劍上靈識掃過天地之間,卻發現不止一次見過這個小和尚。
第一次是在嘈雜的集市,羅平仍記得小和尚抬頭望天的舉動,第二次是在官道之上,這個小和尚全力前行,第三次在集鎮中,一頭修煉百年的妖獸沖破符陣,直撲集市人群,又是着小和尚合掌誦經,渾身迸射七彩霞光,讓妖獸眼中的暴戾轉化爲澄澈……還有第四次、第五次等等。
御劍於天地之間,速度飛快,萬裏山河只作一瞥,偏偏能遇到這小和尚數次,已不是巧合能夠解釋的了。
有時候這小和尚還能走到前頭,還有閒情去幹別的事。
好厲害的佛家神通。
小和尚恭敬解釋道:“方才於禪定之中,忽覺一道遊魂如流星劃過,去向縹緲,未遁入九天之上,也未潛入九幽之下。遊魂難得超度,彷徨如孤葉飄零,小僧心生悲憫,唯願以微末佛法,前去超度。”
羅平與張元對視一眼,心想至少是有法子了,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羅平想的則更多,總覺得這小和尚道行應該不淺。
羅平緊跟着問道:“你現在還能找到人嗎?”
小和尚屏氣凝神,片刻後點了點頭。
“這就太好了,實話跟你說,前面那道遊魂,我們跟丟了,既然你有辦法,那就太好了,我助你前去超度。”
“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