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路徑陡然攀升,蜿蜒探入雲中。
盡頭處,一座孤懸於萬丈高空的白玉仙台赫然出現,仙台四周有九輪幻月環繞,月影虛實交替,清冷的月華灑落,將仙台映照得如同廣寒宮闕。
立於台邊,可見下方雲卷雲舒,仿佛抬手便可摘星攬月。
當有人向雲中投入蘊含自身疑惑的靈石或葉片,雲朵就此蕩漾開來,將一段蘊含答案的試煉故事完整呈現:
清源真人收有兩個徒弟。
大師姐雲舒性情灑脫,資質出衆,小師妹雲槿資質魯鈍,木訥少言。
雲舒因性情灑脫、資質上佳而備受矚目,雲槿卻因天性木訥、資質平庸而常被忽視。
道途迥異,兩人對修行之法的理解與選擇,在日復一日的修煉中被逐漸拉大。 雲舒尋了終南捷徑,與上宗修士結爲道侶。
又在與上宗修士離婚後分得一半修爲,一舉邁入大乘期。
而雲槿始終謹記師尊“道在篤行”的教誨,於寒潭畔日復一日地刻苦修煉。
雲舒曾立於山巔,俯瞰着仍在山腰蹣跚的師妹,心中五味雜陳,不由得勸道:“大道爭鋒,豈能固步自封?”
雲槿默不作聲,她望向掌心逐漸凝聚的琉璃清光,默念着師尊的贈言,多年修煉已經讓她心如止水。
故事並沒有完整的結尾。
雲幕外,小紅的聲音再次響起:“合該如此,九天玄女尚借陰陽合和之法參悟造化,與上宗修士結爲道侶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交換,既享雙修之益,分得半數修爲也是應得的……大師姐雲舒懂得將天賦用到極致,我輩女修容顏本就是天道賜予的優勢,用一下又怎麼了!”
衆人紛紛附和。
此時,徐令晞清澈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的語氣依然堅定:“不慕浮華,不惑捷徑,堅守本心,方見真道……”
這一次,秘境依舊沒有眷顧她。
……
……
第五日。
雲霧散盡,一片沉寂的黑色石碑森林矗立眼前。這些石碑高矮不一,表面光滑如鏡,隱約流動着暗沉的光澤。當試煉者將手掌覆於碑上,碑文雖無字,卻將一段沉重往事直接烙印於心:
宗門有一人在歷練之中,幸運闖入傳承之地。
穿過重重陣法,其他宗門的另一女修卻不幸觸動殿內禁制,一道暗金色的噬靈鎖鏈驟然纏上其腳踝,禁制瞬間觸發,鎖鏈符文閃爍,正瘋狂吞噬其靈力與生機,使其面色迅速灰敗。
與此同時,殿內靈光匯聚,一方傳承玉簡在這人身前緩緩浮現,只需伸手握住,便能獲得前輩大能的畢生修爲與感悟。
眼看機緣唾手可得,她目光灼灼。
然而,她目睹另一女修愈發痛苦的神情,猶豫之間,最終選擇了震碎身前的護體靈光,主動中斷了傳承認主的過程,前去救人。
倆人最終脫困,然而那方代表着傳承的玉簡卻光澤稍黯,最終消失。
小紅怒喊道:“愚蠢……爲了一個不想幹的人,放棄觸及大道的機緣,何其愚蠢!傳承玉簡主動認主,這是萬年不遇的仙緣!她竟自斷前程!”
也不見徐令晞有何動作,她只是默默說了兩句。
這一次,秘境依舊沒有眷顧她。
……
……
第六日,仙玉之路已化作由無數玉簡與獸皮古籍鋪就的悠長小徑。
兩側是浩瀚無垠的雲海,雲中沉浮着萬千散發着各色靈光的書冊與殘卷。
忽然,一一道道迷離的霞光從萬千書卷中同時迸發,如溫柔的潮汐席卷了所有人。
光芒並未帶來任何沖擊,卻讓每個人的眼神瞬間失焦,仿佛神魂被抽離,墜入了另一個世界。
片刻之後,霞光如退潮般斂去,衆人相繼驚醒,眼底殘留着或震驚、或恍然、或羞慚的復雜神色,旋即又被深深掩藏。
“方才……那是何等玄妙的幻境?”一位素來沉穩的女修率先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
“你也進入了幻境?”面容稚嫩的女修立刻追問,美眸中閃動着好奇的光芒,“快說說,你遇到了什麼故事?”
然而此刻素來沉穩的女修卻罕見地沉默了,輕輕搖了搖頭,反問道:“怎麼不說說你的?”
面容稚嫩的女修也不由得目光低垂,避開衆人視線,含糊道:“不過……不過是些尋常考驗罷了,不值一提。”
隊伍頓時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寂靜。
每位試煉者似乎都獨自陷入一個由自身記憶與情感構築的、無比真實的幻境之中。
秘境不再展示他人的故事,而是引導所有人直面自己的內心,於似夢非夢間,直指本心,或者說,是某一個心結。
秘境的霞光應聲而下,這一次普照了所有人。
緩緩的,夜幕再次降臨。
…………
夜色深沉,唯有天上一輪滿月提供些許皎潔月光,營地裏十分寂靜,衆人正在打坐靜修,秘境中賦予的霞光對修行大有裨益。
小紅見徐令晞獨自坐在不遠處的青石上,便走了過去。
“徐師姐...”小紅打了聲招呼,在她身旁坐下。
她聲音放得輕柔,低聲問道:“今日在書簡秘境……你究竟看到了什麼?我見你出來時,神色與衆人皆不相同....我看很多人神色變化,唯有你和平常一樣。”
徐令晞望着遠處沉浮的雲霧,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道:“我看見了我母親,已經許久未見,見到她的樣子真好。”
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悲喜。
“我父親一生爲大夏王朝南征北戰,是人人敬仰的英雄,我母親則在家中等他,從青絲到白頭,最後在病榻前也未能等到他歸來,鬱鬱而終。”
她轉回頭,看向小紅,唇角竟有一絲極淡的笑意:“很尋常的故事,對不對?秘境或許是想問我,怨不怨我父親。”
“那你……”
“不怨。”徐令晞斬釘截鐵,“我母親深知我父親背負的責任和畢生的追求,從未阻攔過,我父親亦非薄情,只是身不由己...那是他們的選擇,也是他們的路,雖然是遺憾至極,但是這件事卻並無誰對誰錯。”
場面陷入短暫的沉默。
片刻過後,徐令晞卻忽然問道:“小紅師姐,那你呢?你的故事是什麼?”
小紅的臉頰似乎抽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地避開了徐令晞清澈的目光,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攥緊了。
“我……我的那個……沒什麼特別的。”小紅支支吾吾地說道,語氣躲閃,“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罷了,比不上師姐的經歷深刻。”
見徐令晞似要追問,小紅急忙岔開話題,語氣帶着幾分刻意地說道:“對了,先不說這個了,徐師姐,你……當真要進入雲汐宮試煉嗎?”
“雲汐宗乃是修行大宗,是世間女修心馳神往的問道聖地,進入雲汐宗修行可是難得的機緣。”
小紅支支吾吾地說道:“只不過……我聽人說,那裏頭……不太一樣。”
“哦?怎麼個不一樣法?”
“就是說,裏面的人都有些……有些偏激。”
小紅蹙着眉,像是搜腸刮肚地尋找說辭,應道:“她們張口閉口就是什麼‘大道獨行,坤元自立’,問心秘境裏面出的題目也都怪得很,不考修爲悟性,專問些‘若天下男子皆負你,當如何?’之類的,盡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感覺……都是一幫不通情理的女權之輩,在那裏自說自話……徐師姐你這樣的性子,恐怕在裏面呆不住。”
“話說回來,問心秘境裏面的問題,只要往偏執的地方說,就能得到高分,徐師姐難道你看不出來,你怎麼也不照着說啊!”
徐令晞靜靜地聽着,卻沒有直接回答。
寂靜的夜裏,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過後,徐令晞才輕輕開口,目光如皎皎月色,落在小紅臉上。
“是羅平前輩還是張元師兄?”她忽然問出這個問題,語氣篤定,並無半分疑問。
小紅身體猛地一僵,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這般胡……灑脫行事,我也只在你們師徒身上見過而已,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進入這片問心秘境的。”徐令晞淡淡回道。
她其實是想說“胡作非爲”的。
說話間,徐令晞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復雜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能感受到你的好意,但我也只能心領了,修行之路,終須先站穩自己。”徐令晞站起身,她在夜色中依舊散發着朦朧而威嚴的靈光,“雲汐宮問心秘境雖然奇怪,但後續仍未可知,我的回答就是我的本心,如今尚未有結果,又豈能半途而廢。”
“倒是前輩還是師兄你,在問心秘境中表現頗爲優異,很大可能要被選入雲汐宮之中,到時候必將成爲萬衆敬仰的‘大師姐’!”
徐令晞似笑非笑地說完,眉梢上挑,月牙般形狀的眼睛分外動人。
話音落下,她向小紅微微頷首,便轉身離去,身影決然地沒入人群之中。
小紅愣在了原地,她想起來了,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她只記得遵循師傅的話,一切都往極端了想,一切都往極端了說。
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可接下來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