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一天比一天響亮,鷺大的林蔭道上,香樟樹投下濃密的影子。六月的校園彌漫着期末的緊張氣息,圖書館座無虛席,自習室的燈光常常亮至深夜。
蘇默抱着幾本厚重的攝影集從圖書館走出來,午後的陽光刺得他眯起眼睛。他看見謝嶼站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正低頭看手機。
“等很久了?”蘇默快步走過去。
謝嶼抬頭,露出笑容:“剛到。怎麼樣,資料找齊了?”
“嗯,畢業論文的參考文獻差不多夠了。”蘇默示意懷中的書,“你呢?劇本創作課的準備如何?”
“還在構思階段。”謝嶼自然地接過蘇默手中的一部分書,“走吧,老地方?”
“老地方”是藝術樓頂層一間閒置的畫室。自從一個月前他們在江邊確認了彼此的心意,這裏就成了他們最常約會的地點。畫室朝北的窗戶提供着穩定柔和的光線,角落裏堆放着廢棄的畫架和石膏像,空氣中永遠飄散着鬆節油和舊紙張的氣味。
謝嶼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陽光從高大的窗戶涌入,在布滿顏料痕跡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今天要不要換個位置?”謝嶼指向窗邊,“光線正好。”
他們將書放在一張寬大的工作台上。蘇默打開窗戶,初夏的暖風立刻涌入室內,輕輕翻動着桌上的書頁。
謝嶼從背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和筆記本,開始整理他的劇本構思。蘇默則攤開攝影集,繼續他的論文研究。畫室裏一時只剩下翻書聲和鍵盤敲擊聲,安靜卻舒適。
這樣的午後已經成爲他們最近的日常。各自工作,偶爾交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需要。蘇默從未想過,與另一個人共享空間可以如此自然,仿佛他們早已習慣彼此的存在。
“默,你看這個設定如何?”一段時間後,謝嶼打破沉默,“一個攝影師在暗室沖洗照片時,發現底片上出現了未來發生的畫面。”
蘇默抬起頭,思考片刻:“很有趣。但你要如何視覺化這個設定?電影不像文字,如何區分‘現在’和‘未來’?”
“用不同的色調和畫幅比例?”謝嶼用筆輕敲下巴,“比如現在的部分用冷色調、標準畫幅,未來的片段用暖色調、寬畫幅。”
蘇默點頭:“還可以在聲音處理上做區分。現在的場景用真實環境音,未來的部分用更抽象、扭曲的音效。”
謝嶼眼睛一亮,迅速在筆記本上記錄:“完美。這就是爲什麼我喜歡和你討論創意。”
蘇默感到一陣暖意。自從在一起後,他們的創作討論更加頻繁深入,常常一個點子引發另一個,像是永無止境的接力。
工作到傍晚,夕陽西斜,畫室內的光線變得柔和。蘇默合上書,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累了?”謝嶼問,合上電腦。
“有點。”蘇默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論文比想象中耗神。”
謝嶼站起身,走到他身後,雙手輕輕放在他肩上:“這裏?”
蘇默微微一顫,隨即放鬆下來,感受着謝嶼手指恰到好處的力度。這種親密接觸起初讓他緊張,現在卻已成爲最安心的時刻。
“明天是夏至了。”謝嶼一邊幫他按摩肩膀,一邊說,“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
“你有什麼計劃嗎?”蘇默閉着眼睛問。
“一整天都想和你在一起。”謝嶼的聲音帶着笑意,“從日出到日落,最大限度地利用陽光。”
蘇默輕笑:“聽起來像某種攝影企劃。”
“事實上,”謝嶼停下動作,繞到他面前,“我確實有個想法。我們一起去西山看日出,然後徒步下山,沿途拍攝。我收集素材,你拍照片。晚上回到城裏,去那家我們一直想嚐試的屋頂餐廳。怎麼樣?”
這個計劃細致得讓蘇默驚訝。他握住謝嶼的手:“你準備了多久?”
“從我知道夏至即將來臨開始。”謝嶼低頭看着他們交握的手,“我想和你一起度過每一個特別的日子。”
第二天凌晨四點半,蘇默的手機準時震動。他輕手輕腳地起床,室友們還在熟睡。洗漱完畢後,他背上早已準備好的背包,裏面裝着相機、三腳架和幾個鏡頭。
謝嶼已經在宿舍樓下等候,身旁停着一輛租來的電動車。
“睡得好嗎?”謝嶼遞給他一杯熱豆漿。
“幾乎沒睡。”蘇默老實承認,“太興奮了。”
謝嶼理解地笑笑:“我也是。”
他們騎着電動車穿過尚未蘇醒的城市街道。路燈還亮着,偶爾有早起的環衛工人在打掃。清晨的風帶着涼意,蘇默不得不靠近謝嶼的後背以獲取溫暖。
到達西山腳下時,天空剛剛開始泛白。他們將車停好,沿着登山步道向上走。山林寂靜,只有鳥鳴和他們的腳步聲回蕩在晨霧中。
“還好嗎?”爬了約半小時後,謝嶼回頭問,向蘇默伸出手。
蘇默握住他的手,借力登上一個陡坡:“沒想到我體力這麼差。”
“是你平時總待在暗室的緣故。”謝嶼沒有鬆開手,就這樣牽着他繼續前行。
到達觀景台時,離日出還有二十分鍾。已經有一些攝影愛好者架好了三腳架。他們找到一個相對安靜的位置,蘇默熟練地架設設備,調整參數。
“教我一下?”謝嶼站在他身旁,“我一直想學攝影的基礎知識。”
蘇默有些驚訝:“你不是專注於導演嗎?”
“導演也需要懂得鏡頭語言。”謝嶼說,“而且,我想了解你熱愛的事物。”
於是蘇默開始講解光圈、快門、ISO的配合,演示如何測光,如何構圖。謝嶼學得很快,不時提出敏銳的問題。
“所以黃金時刻不僅是因爲光線柔和,還因爲角度低,能產生更長的陰影和立體感?”謝嶼總結道。
“沒錯。”蘇默微笑,“你很有天賦。”
東方天際逐漸染上橙紅,雲層被勾勒出明亮的邊緣。觀景台上的人群騷動起來,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
當日輪終於躍出地平線,萬丈光芒瞬間灑滿山川,蘇默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他按下快門,記錄下這壯麗的瞬間,然後轉頭看向謝嶼。
朝陽的光芒爲謝嶼的側臉鍍上金色,他的眼睛注視着遠方,仿佛在思考什麼深遠的問題。蘇默悄悄調整相機方向,捕捉下這個畫面——他愛的人,沐浴在夏至的第一縷陽光中。
“真美。”謝嶼輕聲說,不知是指風景還是指此刻的氛圍。
下山時,他們選擇了一條較少人走的小徑。林間的晨霧尚未散盡,陽光穿過樹葉,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束。蘇默不時停下拍照,謝嶼則用手機記錄着聲音素材——鳥鳴、風聲、他們的腳步聲。
在一個轉彎處,他們發現了一片野生梔子花叢,潔白的花朵在綠葉間綻放,香氣濃鬱。
“等一下。”謝嶼走進花叢,小心地摘下一朵,返回別在蘇默的耳後。
“很配你。”他端詳着,眼神溫柔。
蘇默感到臉頰發熱:“男生戴花有點奇怪吧?”
“一點也不。”謝嶼拿出手機,“讓我拍一張。”
蘇默下意識地想躲,最終還是站定了,任由謝嶼拍下自己戴着花的模樣。這種小小的羞恥感中,夾雜着奇妙的甜蜜。
中午時分,他們到達山腳下的小鎮。在一家當地餐館用過午餐後,找到一棵大榕樹,在樹蔭下休息。
蘇默背靠着樹幹,翻看上午拍攝的照片。謝嶼躺在他身旁,頭枕着背包,閉目養神。
“這張不錯。”蘇默指着一張逆光拍攝的樹葉,陽光穿透葉片,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
謝嶼微微睜眼看了看,又閉上:“你的眼睛總能發現平凡中的美。”
“那是因爲你給了我不同的視角。”蘇默輕聲說。
沒有回應。他低頭一看,謝嶼已經睡着了。
蘇默悄悄調整姿勢,讓謝嶼的頭枕在自己腿上。睡着的謝嶼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柔和,少了幾分在人群中的遊刃有餘,多了幾分真實的脆弱。蘇默輕輕拂開他額前的一縷碎發,心中充滿難以言喻的情感。
他拿出素描本,開始畫下這一刻——熟睡的謝嶼,斑駁的樹影,寧靜的午後。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如同對時光的溫柔低語。
謝嶼醒來時,夕陽已經開始西斜。他發現自己枕在蘇默腿上,立刻坐起身。
“我睡了多久?”他揉着眼睛問。
“兩個多小時。”蘇默合上素描本,“看你睡得香,沒忍心叫醒你。”
“你怎麼不休息一下?”
“這樣看着你,就很好。”
這句話讓兩人都愣了一下。蘇默很少如此直接地表達情感,但在這個夏至的午後,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
回程的路上,他們迎着夕陽騎行。蘇默抱着謝嶼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背上,感受着風的溫度和速度。
晚上的屋頂餐廳如謝嶼承諾的那樣浪漫。城市的夜景在腳下鋪展,天空中繁星初現。他們分享着美食和美酒,聊着未來的夢想。
“畢業後,你有什麼計劃?”謝嶼問,輕輕晃動着酒杯。
蘇默沉默片刻:“我申請了北京的一家攝影工作室實習。還沒收到回復。”
“北京?”謝嶼有些驚訝,“沒聽你提過。”
“想等確定後再告訴你。”蘇默低頭,“而且,如果你真的去韓國讀研...”
“那只是可能性之一。”謝嶼握住他的手,“無論我去哪裏,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
蘇默看着他們交握的手,點了點頭。他還沒有勇氣告訴謝嶼家庭的期望和壓力,不想在這個完美的日子破壞氣氛。
晚餐後,謝嶼送蘇默回宿舍。夏至的夜晚短暫而溫暖,空氣中彌漫着茉莉的香氣。
在宿舍樓下,謝嶼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夏至禮物。”
蘇默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條銀質項鏈,吊墜是一個小小的相機鏡頭造型。
“這太貴重了。”蘇默驚訝地說。
“我接了幾個商業拍攝項目,用自己賺的錢買的。”謝嶼拿出項鏈,爲他戴上,“這樣無論我在哪裏,你都會記得,有人相信你的才華。”
銀質吊墜貼在胸口,微涼卻讓人安心。蘇默從包裏拿出自己的禮物——一本手工裝訂的相冊。
謝嶼翻開相冊,裏面是蘇默這一個月來拍攝的他的各種瞬間:工作的、思考的、微笑的、睡着的...每一張照片旁都有簡短的文字,記錄着當時的情景和感受。
“這是我收到過最用心的禮物。”謝嶼的聲音有些哽咽。
他們相擁在夏夜的星空下,久久沒有分開。
“今天很完美。”蘇默輕聲說。
“但完美的一天結束了。”謝嶼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蘇默抬頭看他:“明天還會是全新的一天。”
謝嶼微笑,吻了吻他的額頭:“是啊,明天還會是全新的一天。”
回到宿舍,蘇默站在窗前,看着謝嶼離去的身影。他撫摸胸前的項鏈,感受着它的存在。夏至已過,白晝將逐漸縮短,但他心中的光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
他打開日記本,寫下這樣一句話:“愛是漫長的白晝,即使在最短的夜晚,光也不會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