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碗裏,渾濁的酒液,映着灶房裏透出的,昏黃的火光。
左青風聞着那味道,就知道。
這不是什麼好酒。
大概是拿最差的糙米,或是爛掉的果子,胡亂釀的。
能入口,就已經是萬幸。
可他也知道。
能有多餘的糧食拿去釀酒,本身就是一種,不敢想象的奢侈了。
丁猛舉起自己的碗。
“來!青風!李頭!”
“我丁猛嘴笨,不會說話!”
“都在酒裏!”
說完,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李福看了他一眼,也端起酒盅,喝幹了。
左青風看着碗裏的酒。
也看着眼前,這兩個男人。
一個,是想在末世裏,拼命活下去的囚徒頭子。
一個,是想在爛泥中,守住一點人情味的普通獵戶。
而自己呢?
自己是那個,攥着一本秘籍,卻把它當成登天之梯的瘋子。
他們都是,寧古塔這條路上的路人,看着彼此的掙扎,咀嚼着自己的命運。
左青風端起碗。
將那碗酸酒,一滴不剩地,倒進了喉嚨裏。
辛辣,而苦澀。
像極了,這該死的世道。
酒,其實沒多少。
一葫蘆的酸酒,三個男人,一人兩碗,也就見了底。
可那股子辛辣的勁兒,卻像是燒在了心裏。
三人沒再多話。
有時候,男人之間,一碗酒,就夠了。
月亮,從灰蒙蒙的雲層裏,探出了頭。
清冷的光,灑在小院裏,像撒了一層霜。
丁猛起身,回屋去了。
李福也站起身,看了一眼左青風,點了點頭,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石桌旁,只剩下左青風一個人。
他抬起頭,看着那輪殘月。
心裏那本《天刀八式》,又開始發燙。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
天,還是那塊髒抹布。
雞叫了三遍。
左青風推開門的時候,院子裏已經有了人影。
不是要去打獵的丁猛。
而是丁猛,和他媳婦兩個人。
灶房裏,飄出一股子,玉米面餅的焦香。
丁猛的媳婦,正蹲在灶前,小心地將一張張烙好的餅,放進一個柳條筐裏。
丁猛則是在一旁,快速收拾着一只,已經褪毛開膛的山雞。
聽到開門聲,兩人同時回過頭。
丁猛的媳婦,有些局促地站起來,擦了擦手。
“小哥,醒了?”
“鍋裏有熱水,洗把臉吧。”
她端來一盆,還冒着熱氣的水。
水面倒映着左青風,睡眼惺忪的臉。
李福也出來了。
丁猛的媳婦,又倒了一盆熱水。
洗漱完。
那只收拾幹淨的山雞,和那一筐熱氣騰騰的玉米面餅,被送到了他們面前。
丁猛的媳婦,又往筐裏,塞了六枚野雞蛋。
她什麼都沒說。
只是把筐子,往前推了推。
李福看着那筐東西,沉默了片刻。
他從懷裏,摸出了一小塊碎銀子。
至少,也有一兩。
他把銀子,遞到丁猛面前。
丁猛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李頭,你這是做啥!”
“我丁猛,是那種人嗎!”
他把手,背到了身後。
李福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
“這不是我的錢。”
“是朝廷的錢。”
“我們出來辦差,一路上的開銷,朝廷都有定數。”
“你不收,我回去,沒法銷賬。”
這話,說得一本正經。
丁猛愣住了。
他看看李福,又看看左青風。
那雙質樸的眼睛裏,全是茫然。
最終,他還是伸出那雙,滿是老繭的手,接過了那塊銀子。
李福說得對。
這是公事。
公事,就得公辦。
……
外面的牛車,有白鳳霞幫忙,早就套好了。
丁猛夫婦,一直把他們送到山那邊。
幾人,就此告別。
李福只是拱了拱手。
白鳳霞被允許坐在牛車上,低着頭,沒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丁猛看着漸漸遠去的牛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他扯開嗓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着遠方,大喊。
“李頭!”
“青風小哥!”
“要是從寧古塔回來,路過這兒!”
“還到我這兒來!”
聲音在空曠的山野裏,傳出很遠,很遠。
左青風走在牛車前面。
他一手牽着牛繩,另一只手,只是舉起來,朝着身後,揮了揮。
他沒有回頭。
也沒有說話。
分別,本就是說不出口的。
朝陽,從山巒間,擠了出來。
金色的光,穿透了灰蒙蒙的霧氣。
牛車,就這樣,走進了群山之中。
前面有一條小路。
李福知道,走上半個時辰,就能岔回到官道上。
從此,天高路遠。
……
路,比想象的,要難走得多。
有時候,一天也見不到幾個人影。
有時候,遇到的,也不一定是人。
三人輪換着,一個牽牛,兩個坐車。
走了,十幾天。
這十幾天裏,左青風做了一件事。
在一個無人察覺的深夜,他用意念,打開了那個只有他自己能看見的界面。
他充值了。
【叮,首次充值10兩白銀,獲得200積分。】
他的道具欄裏,一下子,豐富了起來。
壓縮餅幹,多了四包,每包四塊。
巧克力,兩塊。
紅燒牛肉面,又刷新了兩桶。
加上之前剩下的,他現在,有足足四桶方便面。
藥品,也補充了不少。
四季抗病毒合劑,刷新了兩次。
安乃近,一次。
這些,都是能救命的東西。
可他最想要的,那個能隨時點火的打火機,和那包叫軟玉溪的香煙,卻始終沒有出現。
運氣這東西,從來,不講道理。
……
終於,在第十五天的黃昏。
一座蕭條的城池輪廓,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寧古塔。
到了。
這裏的風,刮在臉上,似乎更疼一些。
城牆是灰褐色的,像是被無數的風霜,侵蝕了血肉,只剩下幹枯的骨頭。
城門口的兵丁,眼神麻木,像是一群,沒了魂的木偶。
街上,行人稀少。
每個人,都低着頭,腳步匆匆。
仿佛多看別人一眼,就會被奪走身上,僅剩的那點熱氣。
壓抑。
死一樣的壓抑。
接待他們的是個小吏,一臉的公事公辦。
他核對了李福的文書,又看了看他們身後的白鳳霞。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貨物。
“人,我們收下了。”
“你們的住處,也安排好了。”
“先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