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的手抖了一下。
真的就抖了一下。
他做刺客二十年，殺過尚書，宰過將軍，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沒抖過。
但這聲咆哮實在太嚇人了。
那種聲音不像人發出來的，倒像是被剝了皮的活虎，夾雜着極度的痛苦和毀滅一切的暴怒。
還沒等刺客反應過來，一團黑影帶着雷霆萬鈞之勢撞了過來。
“嘭！”
蕭燼根本沒用什麼招式，也沒拿兵器。
他完全是憑借着那一瞬間腎上腺素飆升的爆發力，直接用腦門——對，就是那個昨晚被撞得生疼的腦門，狠狠磕在了刺客的鼻梁上。
“咔嚓！”
刺客鼻梁骨粉碎，眼淚瞬間飆出，整個人向後倒飛出去，撞翻了那張擺滿了金銀器的圓桌。
“誰！哪個王八蛋割朕的脖子！！”
蕭燼捂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瘋狂跳腳。
就在剛才，他夢見自己正在御花園賞花，突然天降一把鍘刀，直接切開了他的喉管。
那種皮肉分離、涼風灌入氣管的劇痛，讓他瞬間從深度睡眠彈進了地獄。
他睜眼就看見一個黑衣人正拿着刀，在那“鋸”沈離的脖子。
雖然實際上只是劃破了一層油皮，但在蕭燼的感官裏，那就是在該死的鋸頭！
“疼死朕了！啊啊啊！”
蕭燼雙眼赤紅，一把抄起地上的銀酒壺——純金實心，重達三斤。
刺客剛從眩暈中晃過神來，看見那個平日裏傳聞深沉陰鷙的暴君，此刻正像個市井潑婦一樣，一邊尖叫一邊掄着酒壺亂砸。
“陛下小心！此人武功高強……”刺客下意識想說句場面話拖延時間。
“高強你大爺！”
蕭燼根本不聽，酒壺帶着風聲呼嘯而至。
刺客側身一躲。
這一躲，壞事了。
刺客手裏的匕首還沒收起來，因爲閃避動作，刀尖無意中劃過了沈離垂在床邊的手背。
依然是一道淺得不能再淺的血痕。
“呃呃呃啊！！！”
蕭燼發出一聲雞叫，扔掉酒壺，捧着自己的右手瘋狂吹氣。
“手！朕的手斷了！你個畜生！你敢剁朕的手！”
刺客懵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沈離。
那女人睡得跟死豬一樣，呼吸均勻，手背上那個小口子連血都沒流多少，這皇帝在鬼叫什麼？
“我不殺你，我殺她！”刺客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身形一閃，再次沖向沈離。
只要殺了目標，這瘋皇帝怎麼樣都無所謂！
“你敢！”
蕭燼看到那把刀再次逼近沈離，瞳孔劇烈收縮。
那種對疼痛的恐懼，讓他徹底突破了身體的極限。
他竟然在一瞬間爆發出了比刺客更快的速度，不是爲了殺敵，而是爲了擋刀。
他怕沈離被砍一刀。
沈離被砍一刀，頂多留個疤。
他會當場疼死！
“噗嗤！”
匕首刺入肉體的聲音。
不是沈離。
是蕭燼。
蕭燼用左手死死抓住了刺客刺下的刀刃。
鋒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着手指滴落。
這一刀是實打實砍在他身上的，只有一倍痛覺。
蕭燼竟然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變態的笑容。
“還好……還好是砍在朕身上……”
要是砍在沈離身上，十倍手掌貫穿痛，他絕對會休克。
現在這點痛，跟剛才那種脖子被鋸的感覺比起來，簡直就是撓癢癢。
刺客徹底傻眼了。
這皇帝有病吧？
自己中刀了一臉享受，剛才那個女人破點皮他叫得像殺豬？
“你……”刺客張了張嘴。
“鬆手！”蕭燼左手死死攥着刀刃，右手握拳，那是一記蓄力已久的帝王之拳。
“去死吧！”
“砰！”
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刺客的咽喉處。
脆骨碎裂的聲音令人牙酸。
刺客瞪大了眼睛，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至死都沒想明白，大梁皇帝修行的到底是什麼詭異功法。
“呼……呼……”
蕭燼鬆開手，帶血的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全身脫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脖子上的幻痛還沒完全消失，手上的真傷還在流血，鼻子裏塞的布條早就不翼而飛，此時也是鮮血長流。
他現在的樣子，比那具屍體更像個鬼。
“吵死了……”
床上，傳來一聲慵懶的抱怨。
沈離翻了個身，揉了揉眼睛，慢慢坐了起來。
她看見滿地狼藉。
看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看見渾身是血、坐在血泊裏的蕭燼。
沈離愣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蕭燼還在滴血的左手上，又看了看地上的匕首。
昨晚的記憶回籠，她只記得自己好像睡着了，然後……
“怎麼回事？”沈離聲音有些啞。
蕭燼抬起頭，那張臉上全是血污，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有刺客。”蕭燼有氣無力地說，“想殺你。”
沈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有一點點刺痛。
她低頭，看到手指上也有一道細小的劃痕。
雖然不知道具體過程，但看着眼前這慘烈的場景，邏輯很簡單：
刺客來殺她。
蕭燼爲了救她，跟刺客肉搏，滿身是傷，甚至空手接白刃。
沈離的心髒，極其突兀地跳快了兩拍。
這暴君……
圖什麼？
圖她身無分文？圖她是棄婦？還是圖她這幾天把他折騰得半死？
“你……”沈離赤着腳走下床，避開地上的血跡，走到蕭燼面前蹲下，“爲什麼要救我？”
蕭燼看着她，嘴唇顫抖。
爲什麼？
因爲朕怕疼啊！
因爲你死了朕也得死啊！
但看着沈離那雙難得沒有發瘋、反而帶着一絲動容和探究的眼睛，蕭燼到嘴邊的實話突然卡住了。
作爲一個帝王，承認自己怕疼，太丟人了。
而且，這解釋起來太麻煩。
蕭燼深吸一口氣，做出一副高深莫測（其實是痛得麻木）的表情。
“你是朕的妃子。”
蕭燼把流血的手往身後藏了藏，雖然疼得齜牙咧嘴，但語氣盡量平穩。
“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沒人能動你。閻王爺也不行。”
沈離怔住了。
晨光透過破損的窗戶灑進來，照在蕭燼滿是血污的臉上，竟然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
這一刻，這個平日裏喜怒無常的暴君，看起來竟然該死的順眼。
“傻子。”
沈離低聲罵了一句。
她伸出手，抓過蕭燼那只受傷的手。
“別碰！疼！”蕭燼下意識要縮。
“別動。”沈離按住他的手腕，撕下自己寢衣的一角，動作熟練地給他包扎。
她的動作不溫柔，甚至有點粗魯。
但蕭燼沒再叫喚。
他看着低頭給自己包扎傷口的沈離，心裏那股因爲疼痛引發的滔天怒火，竟然奇跡般地平息了下去。
“趙無極死哪去了？”蕭燼轉移話題，“禁軍呢？都死絕了嗎？”
“陛下！”
殿外傳來趙無極淒厲的哭喊聲，一大群禁軍譁啦啦沖了進來。
看到殿內的慘狀，所有人都跪下了。
“屬下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蕭燼冷冷地看着他們，剛想發作，卻感覺手上一緊。
沈離打了個死結。
“行了，別喊了。”沈離站起身，擋在蕭燼面前，“把屍體拖出去，把地洗幹淨。還有……”
她指了指桌上那些被撞翻的金銀器皿。
“把這些都換了。”沈離回頭看了一眼蕭燼，“換成更軟的。這要是磕着陛下，我賠不起。”
蕭燼愣了一下。
隨後，他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瘋女人。
好像……也沒那麼沒良心。
“太醫！”蕭燼虛弱地揮手，“先給安妃看看脖子！快！朕覺得脖子透風！”
沈離翻了個白眼：“我脖子沒事，就是破了層皮。”
“朕說有事就有事！”蕭燼吼道，隨即又是一陣眩暈，“還有……給朕止血。朕這回流的是自己的血，虧大了。”
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就這樣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落幕了。
但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出了皇宮。
坊間傳聞：大梁暴君爲了保護冷宮棄妃，身中數刀，血洗寢宮，怒殺頂尖刺客。
這一日，不知道多少深閨怨婦咬碎了銀牙。
也不知道多少朝堂老臣愁白了頭發。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此刻正躺在重新鋪好的十層軟墊上，指揮着頭上纏滿繃帶的皇帝給她剝葡萄。
“這個酸，不吃。”沈離嫌棄地吐出葡萄皮。
蕭燼忍氣吞聲地換了一個：“這個甜，朕嚐過了。”
“蕭燼。”沈離突然開口。
“沒大沒小，叫陛下。”
“哦，陛下。”沈離嚼着葡萄，眼神玩味，“你說，這刺客是誰派來的？”
蕭燼剝葡萄的手頓住了。
那一瞬間，屬於帝王的陰冷殺意重新回到了他眼中。
“不管是誰。”
蕭燼把葡萄塞進沈離嘴裏，聲音輕得像是在說情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朕都會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因爲，那個人不僅想要沈離的命。
更是在挑釁他蕭燼的痛覺神經！
這筆賬，得拿血來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