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市的天空，在黃昏時分呈現出一種虛幻的、琥珀色的寧靜。
林晚坐在一輛不起眼的灰色商務車後座，隔着貼有深色防曬膜的車窗，望着外面流動的街景。下班的人潮擁擠在公交站台，電動自行車靈巧地穿梭在略顯擁堵的車流間，路邊小吃攤升騰起帶着食物香氣的白煙，混雜着汽車尾氣的味道。街角的巨型LED屏幕正播放着某款新手機的廣告，光影閃爍。一切都是如此平凡，如此……脆弱。
她身上穿着合身的灰色職業套裝，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利落的發髻，臉上化了精致的淡妝，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鏡，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略顯疲憊的年輕白領。副駕駛上是同樣商務打扮的秦雨，正低頭看着手中的平板電腦，屏幕上滾動着淮山市的實時交通信息和天氣預報。駕駛座上的是周毅，他戴着鴨舌帽和普通眼鏡，沉默地操控着方向盤，完美地融入這座城市無數的網約車司機之中。
陳鋒不在車上。他作爲“客戶”，已經提前一天以考察投資的名義入住了目標區域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張明遠則在基地技術中心，通過加密鏈路爲他們提供遠程信息支持，同時監控那三個“信標點”周圍的公共網絡和監控系統。
他們的身份、車輛、甚至隨身物品中的“故事”，都經過“方舟”後勤部門的精心僞造，經得起最常規的查驗。商務車的夾層裏，藏着他們的武器裝備和任務所需的小型設備箱。
“交通狀況良好，預計十七分鍾後抵達第一個預設觀察點。”秦雨頭也不抬地低聲道，“酒店那邊，陳鋒已經完成對B、C兩個信標點外圍的初步目視偵察，未發現異常。A點（位於市中心一座老舊通訊塔改造的監測站）安保級別正常，夜間換班時間在晚十點。”
“收到。”林晚的微型耳機裏傳來陳鋒沉穩的聲音，“保持自然，按計劃推進。張明遠，公共網絡情緒監控有沒有異常波動？”
“暫時……沒有。”張明遠的聲音有些緊張，但清晰，“社交媒體、本地論壇、通訊流量都在正常周末波動範圍內。警方無線電通信也很平靜。不過……”他頓了頓，“氣象部門內部通訊提到，過去三小時，淮山市上空及周邊區域的電離層出現不明原因的持續微弱擾動，原因不明，但未達到發布警報閾值。”
電離層擾動？林晚心中微凜。這或許是“浪潮”前兆的某種物理體現？但不足以引起普通民衆和常規部門的警覺。
“繼續監控，任何細微變化立刻報告。”陳鋒指示。
“明白。”
車輛平穩地駛入市中心區域，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着夕陽最後的光輝。他們路過第一個信標點A——那座僞裝成通訊公司的老舊塔樓，門口的保安正在懶洋洋地打着哈欠。車子沒有停留，繼續向前，朝着位於城東工業園邊緣的第二個信標點B駛去。
B點位於一家合資電子廠的廠區內部，僞裝成環境監測子站。工業園略顯冷清，周末只有少量車輛和人員進出。周毅將車停在園區外一個公共停車場，秦雨和林晚下車，提着看似裝着樣品或文件的公文包，步行進入園區。她們有僞造的訪客預約碼，門衛簡單登記後便放行了。
一切順利得近乎平淡。B點所在的廠房側樓安靜無人，她們按照張明遠遠程提供的門禁漏洞（一個未及時更新的員工離職密碼），悄無聲息地進入了設備間，檢查了“信標”的外部狀況和連接線路，並植入了一個微型的、用於在激活前保持隱蔽監控的寄生傳感器。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鍾。
返回車上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華燈初上。
“B點狀態確認正常，寄生傳感器已部署。”秦雨匯報。
“很好。前往C點。”陳鋒道。
C點位於淮山市西郊，一個半廢棄的物流倉儲區深處，僞裝成地下水文監測點。這裏人煙更加稀少，路燈稀疏，黑暗濃重。當他們的車子緩緩駛入倉儲區破舊的水泥路時，一種不同於城市中心的、荒涼而寂靜的氛圍包裹而來。
“注意警戒，這裏環境復雜。”陳鋒的聲音在耳機中提醒。
周毅放慢了車速。秦雨和林晚都提起了精神，目光掃視着車窗外那些巨大的、黑洞洞的倉庫卷簾門和堆疊的集裝箱陰影。
按照坐標，他們接近了C點所在的區域——一個獨立的小型磚混結構平房，旁邊立着一個不起眼的金屬杆（僞裝天線）。平房看起來鎖着，周圍雜草叢生。
就在周毅準備將車停到一處陰影中，以便林晚和秦雨下車接近時，秦雨忽然低聲道：“十點鍾方向，第二排倉庫拐角，有輛銀色面包車，熄火狀態，但五分鍾前熱成像顯示裏面有兩個人影，剛剛其中一個下車，朝我們反方向的深處去了。”
“繞一圈，別停車。”陳鋒立刻下令。
周毅不動聲色地打方向盤，車子看似隨意地繼續向前行駛，拐入了另一條岔路。
“張明遠，調取該區域最近一周的民用監控，排查那輛銀色面包車。同時掃描這一帶的異常無線信號。”陳鋒快速吩咐。
“已經在做……車牌是套牌。監控顯示這輛車是今天下午四點左右進入該區域的，之後一直沒動。無線信號……附近有大量雜亂的工業頻率幹擾，但……等等，有一個非常微弱的、加密的跳頻信號，從那輛面包車方向發出，持續時間很短，剛剛消失了。”張明遠的聲音帶着一絲發現獵物的興奮和緊張。
加密跳頻信號？這可不是普通倉庫看守或者流浪漢該有的東西。
“可能是同行，也可能是本地的‘老鼠’。”秦雨冷靜分析，“不管是什麼，C點的部署必須更加小心，或者考慮變更激活方案。”
“先撤離該區域，與我會合。”陳鋒決定，“我們需要重新評估C點情況。如果那裏已經被不明勢力注意到，強行激活風險太大。”
商務車悄無聲息地駛離了西郊倉儲區，重新匯入城市夜晚的車流。二十分鍾後，他們來到了陳鋒下榻的酒店地下停車場，換乘了另一輛提前停放在這裏的普通轎車，三人與陳鋒在車內匯合。
陳鋒同樣穿着便裝，但眉宇間多了幾分凝重。他調出終端上的地圖和監控畫面：“面包車裏的人很警惕，我們繞開後，另一個人也下車了，兩人在倉庫區深處碰頭後分開，似乎也在觀察什麼。張明遠回溯更早的監控，發現過去三天，有不同車輛在夜間短暫出入過那片區域，行爲鬼祟。”
“沖我們來的？”周毅問。
“不確定。也許是巧合，那片廢棄倉儲區本身就是一些灰色交易的理想地點。”陳鋒搖頭，“但不能冒險。C點信標的備用激活方案是遠程指令觸發，但需要更近的中繼設備支持，且激活後信號特征會更明顯。如果我們判斷C點環境不安全，可以考慮放棄現場人工激活，采用備用方案，但需要將中繼設備部署在更近的安全位置。”
“中繼設備需要多大範圍？”林晚問。
“理想覆蓋半徑一公裏。但考慮到建築遮擋和幹擾，最好能在五百米內，且有相對高度。”秦雨調出C點周圍地形圖，“這裏，這個廢棄的水塔，距離C點約四百米，是附近最高點。如果能將中繼設備放置在水塔頂部，應該能保證遠程激活的可靠性。”
“水塔……”陳鋒看着那鏽跡斑斑的建築圖片，“需要攀爬，而且可能有人看守，或者被其他勢力占據作爲觀察點。”
“我去。”林晚忽然開口。
三人看向她。
“我有辦法在不引起太大動靜的情況下上去看看。如果有問題，撤退也方便。”林晚平靜地說。她指的是系統強化後的身體素質和儲物空間。必要時，她可以用空間攜帶設備，甚至一些非常規的攀爬工具。
陳鋒看着她，目光銳利，似乎在權衡。最終，他點了點頭：“可以。秦雨配合掩護，周毅外圍策應。我和張明遠在指揮點支援。目標是確認水塔安全性，如安全，部署中繼設備。如不安全，放棄C點現場激活，啓用更遠的備用中繼點，但那樣信號質量會下降。”
“明白。”
行動計劃迅速制定。他們再次更換了車輛和僞裝，於深夜十一點左右，再次悄然接近西郊倉儲區，但這次是從另一個方向，停在距離水塔約八百米外的一條偏僻小路。
林晚換上了一身深色的運動裝，外面套着不起眼的防水外套，背着一個輕便的小包，裏面只裝着必要的工具和僞裝成普通充電寶的中繼設備核心。秦雨在她側翼提供觀察和預警，周毅在更外圍的車輛隱蔽點待命。
夜風微涼，帶着工業區特有的鐵鏽和機油味。倉儲區一片死寂，只有遠處高速路傳來的隱約車聲。林晚像一道影子，借着建築和集裝箱的陰影，快速而安靜地向水塔方向移動。她的感官在黑暗中變得異常敏銳，能聽到自己輕微的心跳，能分辨風聲穿過金屬縫隙的不同嗚咽。
秦雨的聲音在耳機裏低低響起：“水塔基部未見明顯人員活動跡象。熱成像掃描……塔體上半部有微弱熱源，可能是鳥類或小型動物巢穴，下部無明顯生命信號。銀色面包車位置未變，車內一人，似乎在睡覺。另一人……未發現。”
“繼續觀察，我接近了。”林晚回應。她已經能看到水塔那巨大的、鏽紅色的圓柱形身軀矗立在黑暗中，頂端是一個已經破損的半球形頂蓋。
水塔底部有一圈低矮的磚牆圍欄，鐵門上的鎖早已鏽蝕斷裂。她輕易地翻過圍欄，靠近塔身。塔體表面是粗糙的混凝土和鏽蝕的鋼制爬梯。爬梯很多地方已經鏽蝕脫落，看上去很不牢靠。
她沒有立刻攀爬，而是蹲下身，從“小包”裏實則從儲物空間取出了一副帶吸盤和微型鉤爪的特種手套（基地裝備之一，但未經申報用途），以及一小罐無色無味的防鏽潤滑噴霧。她先對着關鍵的爬梯連接點噴了些潤滑劑，減少可能發出的噪音，然後戴好手套，開始攀爬。
手套的吸盤和鉤爪在強化過的手臂力量控制下，提供了額外的穩定性和借力點。她動作輕盈而迅捷，避開那些明顯鏽蝕脆弱的位置，如同壁虎般向上移動。夜風在耳邊呼嘯，越往上，視野越開闊，能看到下方大片黑暗的倉庫屋頂和零星燈火。
爬到大約三分之二高度時，她暫停了一下，仔細聆聽。除了風聲，只有塔體內部隱約傳來的、可能是積水的滴答聲。沒有人類活動的聲響。
她繼續向上，終於抵達了水塔頂部的檢修平台。平台破損嚴重，護欄缺失大半。她小心翼翼地翻上去，半蹲着，快速掃視。平台上空無一物，只有厚厚的鳥糞和腐爛的樹葉。半球形頂蓋破損嚴重，露出空洞，能看到裏面巨大的、早已幹涸的水槽。
安全。
她從包裏（儲物空間）取出中繼設備的核心部件——一個香煙盒大小的金屬塊，將其吸附在水槽內側一個隱蔽且幹燥的凹陷處。設備上的指示燈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綠色，表示已啓動並開始自檢。
“中繼設備已部署，啓動正常。”林晚低聲道。
“收到。準備撤離。”陳鋒的聲音傳來。
就在林晚準備原路返回時，她的目光無意間瞥向了倉儲區的某個方向，那是之前發現銀色面包車的區域。透過夜視儀（她戴着微型的單目式），她看到那輛面包車旁邊，似乎多了兩個模糊的人影，正湊在一起，其中一個手裏似乎拿着望遠鏡或某種儀器，朝着……水塔這邊望來？
不，不完全是水塔。他們的觀測方向似乎偏向水塔的側下方，也就是C點信標平房的大致方位。
“秦雨，注意面包車方向，有兩人出現，疑似在觀察C點區域。”林晚立刻通報，身體伏得更低。
“看到他們了。動作很專業，不像普通混混。”秦雨的聲音透着冷意，“他們在用設備掃描。可能是在找東西，或者……等人交易？”
“不管他們，林晚，立刻撤離，不要引起注意。”陳鋒下令。
“明白。”林晚開始沿着爬梯向下。她的動作依舊謹慎，但速度加快。
下到一半時，異變突生！
“嗡————”
一陣低沉、尖銳、仿佛能直接鑽入腦髓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席卷了整個世界！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聲音，更像是某種直接作用於神經或意識的高頻沖擊！
林晚瞬間感到頭皮發麻，太陽穴突突直跳，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襲來，差點讓她鬆手墜落！她死死抓住爬梯，指甲扣進鏽蝕的金屬裏。
緊接着，天空……變了。
並非烏雲遮蔽，而是在原本稀疏的星光和城市光污染映照的深藍色天幕上，一輪巨大、朦朧、邊緣散發着不祥暗紅色光暈的“月亮”，毫無物理規律地、詭異地浮現出來！它不是平時所見的銀白或金黃，而是如凝固的鮮血，散發着妖異、污濁的紅光，將半個天空和下方的大地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令人極度不安的血色！
“血月”？！
前世的記憶碎片猛地炸開！雖然細節模糊，但這種全球性異象，正是“浪潮”全面爆發的標志性前兆之一！不是七十二小時後嗎？！怎麼會提前？！還是說，之前的預測只是針對大規模社會紊亂，而這種天象級別的“啓動信號”，會提前降臨？！
“警報！警報！全球監測網絡檢測到未知高維能量爆發！‘浪潮’啓動信號——‘猩紅帷幕’已確認出現！重復，‘猩紅帷幕’已出現！”張明遠驚恐到破音的叫喊在所有人的耳機裏炸響，背景是基地指揮中心一片混亂的警報和呼喊聲！
“所有單位！所有單位！立刻啓動應急預案‘破曉’！這不是演習！重復，這不是演習！”陸沉舟冰冷而急促的聲音強行切入所有頻道，帶着前所未有的嚴峻，“第一波精神沖擊和物理畸變將在十分鍾到一小時內，於全球隨機地點爆發！執行你們手中的最高優先級任務！活下去！然後完成使命！”
命令下達的同一時刻，林晚看到，下方倉儲區那輛銀色面包車旁，那兩個原本在觀察的人影，也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天象和腦內嗡鳴而驚慌失措，其中一人抱頭蹲下，另一人則對着手中的設備瘋狂喊叫，但似乎通訊已經中斷。
更讓她心髒驟停的是，就在C點信標平房旁邊的陰影裏，一個原本蜷縮着的、像是流浪漢的身影，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發出非人的嗬嗬聲，身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自然地膨脹、扭曲……
第一個畸變體，就在他們眼前，開始“孵化”！
而他們部署的中繼設備，甚至還沒來得及激活主要的信標！
血月當空，地獄的幕布，在這一刻，被粗暴地徹底扯下！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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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二章：血色降臨
“血月”凌空，全球通訊瞬間湮滅於無盡的雜音。第一波精神沖擊席卷淮山市，恐慌如同瘟疫在街頭巷尾炸開。倉儲區內，近在咫尺的畸變體正破殼而出，而遠處城市核心地帶，混亂的尖嘯與爆炸聲已隱約可聞。林晚被困水塔，陳鋒、秦雨、周毅在下方緊急匯合。信標激活任務被徹底打亂，必須在急速惡化的環境中，爭分奪秒完成部署。更糟的是，那輛神秘的銀色面包車和它的乘員，在最初的驚慌後，似乎也帶着某種目的開始了行動。當秩序的薄冰徹底碎裂，“哨兵”小隊的首次實戰，將在猩紅月光照耀下的混亂城市中，迎來最殘酷、最直接的生死考驗。生存，還是任務？他們必須立刻抉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