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徹斯特的雨夜,冰冷刺骨。
卡靈頓醫療中心的燈光卻亮如白晝,散發出一種無菌的、令人不安的寂靜。
阿莫林站在觀察窗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裏面,首席隊醫莎拉和她的團隊正圍着C羅的右腳踝。
高清超聲儀的探頭在塗抹了耦合劑的皮膚上滑動,屏幕上顯示出肌腱和韌帶的灰白影像。
莎拉的眉頭緊鎖,旁邊的助手快速記錄着數據。
C羅仰面躺着,手臂搭在額頭上,擋住了眼睛。
只有緊抿的嘴唇和下頜線透露出他極致的壓抑。
每一次探頭的輕微按壓,他小腿的肌肉都會不受控制地繃緊一下。
門外走廊,足球總監約翰·莫特像一頭焦躁的困獸,來回踱步,昂貴的皮鞋敲擊地磚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格外刺耳。
他幾次想湊近觀察窗,都被阿莫林用眼神逼退。
“魯本,我們必須立刻準備預案!”
莫特終於忍不住,壓低的聲音裏帶着恐慌,“媒體的電話已經打爆了!贊助商在詢問!如果……如果他長期缺陣,我們的賽季就完了!董事會需要評估風險,我們需要在冬窗……”
“評估風險?”阿莫林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冷硬,“約翰,你的風險評估裏,有沒有算進一樣東西?”
“什麼?”
“憤怒。”阿莫林轉過頭,目光終於從觀察窗移開,落在莫特臉上,“算進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傳奇,和他身後那群被點燃的野獸,他們的憤怒值多少錢?”
莫特噎住了,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這時,觀察室的門開了。莎拉走了出來,摘下口罩,臉色凝重。
“怎麼樣?”阿莫林問。
“比預想的……好。”莎拉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也有一絲不可思議,“腓骨肌腱嚴重挫傷,局部水腫和淤血很明顯,但沒有結構性損傷,韌帶完好。”
她看了一眼手裏的初步報告:“他的肌肉質量和跟腱強度……簡直違反醫學常識,吸收了大部分沖擊力。
但是,劇痛和炎症是真實的。
絕對需要休養。
至少兩周不能進行高強度訓練,比賽更不行。
我們需要嚴密監測,避免反復……”
“兩周……”莫特呻吟一聲,捂住了額頭。
阿莫林卻仿佛沒聽到這個時間,他只是盯着莎拉:“疼痛管理呢?”
“我們會用最好的非甾體抗炎藥和物理療法,但恢復過程,尤其是心理上……”莎拉看了一眼觀察室內,“他不會是個聽話的病人。”
“沒人需要他聽話。”阿莫林說完,推開觀察室的門,走了進去。
醫療人員無聲地退開。
阿莫林走到診療床邊。
C羅放下了手臂,眼睛通紅,不是哭泣,而是極致的憤怒和不甘灼燒出的血絲。他死死盯着阿莫林。
“多久?”他聲音沙啞地問。
“夠他們忘記疼痛的時間。”阿莫林回答,目光落在那個已經微微腫起的腳踝上,淤血開始彌漫,一片猙獰的青紫色。
“也夠我們,給他們制造新的疼痛。”
C羅的拳頭猛地攥緊,床單被他揪成一團。
“我不能坐在這裏……”
“沒人讓你坐着。”阿莫林俯下身,雙手撐在床邊,逼近C羅,聲音壓得更低,只容兩人聽見,“你的戰場暫時換了。
從明天起,你的更衣室座位,搬到教練席旁邊。”
C羅瞳孔微微一縮。
“我要你用你的眼睛,盯着每一個穿上這件球衣的人。
我要你用你的嘴,把你他媽的那套贏家心態,灌進他們的腦子裏!
我要你讓他們記住,你是因爲什麼倒下的,又他媽的會因爲什麼回來!”
阿莫林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打在C羅的神經上。
“你是他們的旗幟,克裏斯蒂亞諾。
就算拄着拐杖,你也得給我站在最前面!”
C羅胸膛劇烈起伏着,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和挫敗感,似乎在阿莫林冰冷而強硬的指令下,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眼中的血紅慢慢沉澱,轉化爲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東西。
他緩緩地、極其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第二天清晨。
卡靈頓的訓練場被一層薄霧籠罩。
更衣室裏的氣氛前所未有。
沒有C羅那巨大的、無時無刻不在的能量場,空氣似乎都輕了幾分,但另一種更沉重的東西壓了下來——一種沉默的、凶狠的決心。
阿莫林站在前面,身邊多了一把椅子。
C羅拄着拐杖坐在那裏,右腳穿着保護靴,臉色陰沉得像曼徹斯特的天氣。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掃視着每一個走進來的隊員。
博格巴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他看了一眼C羅的拐杖,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後沉默地走到自己的櫃子前。
“看夠了?”阿莫林的聲音打破寂靜。
所有人抬起頭。
“很好。”阿莫林指向C羅,“這就是代價,爲我們贏下德比的代價,也是輕視那群瘋狗的代價。”
他停頓了一下,讓目光如同鞭子一樣抽過每一張臉。
“現在,有人告訴我,沒有他,我們會不會變回那支軟蛋球隊?”
更衣室裏一片死寂。
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說話!”阿莫林猛地一拍戰術板。
“不會!”馬奎爾第一個吼道,脖子上的青筋繃起。
“不會!!!”吼聲瞬間炸開,匯成一股狂潮。
博格巴抬起頭,目光越過衆人,直接看向C羅,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沒有人能代替你,克裏斯蒂亞諾。
但在你回來之前,沒人能擊垮我們。”
這不是道歉,不是妥協。
這是承諾。
是戰士之間的認可。
C羅迎着他的目光,下頜微微一點。
一切盡在不言中。
訓練課強度飆升。
阿莫林的指令變得更加簡潔、粗暴。
分組對抗,代替C羅出任箭頭的卡瓦尼一次次被兩個“對方後衛”凶狠包夾放倒。
老頭每次都罵罵咧咧地爬起來,眼神卻越來越亮。
“看見了嗎?!”阿莫林在場邊咆哮,“這就是他們接下來會做的!孤立你們的前鋒!掐斷你們的聯系!你們怎麼辦?!”
“跑更多!傳更快!”B費一邊回追一邊嘶吼。
“還有呢?!”
“幹回去!”弗雷德一記同樣凶悍的滑鏟,將“對方”的球破壞出邊線。
“沒錯!”阿莫林猛地一揮手,“用進攻撕碎他們!用防守碾碎他們!讓他們疼!讓他們怕!”
訓練場上人仰馬翻,泥漿四濺,仿佛另一個微縮的埃蘭路。
C羅就拄着拐杖站在場邊,每一次激烈的對抗,他的眉頭都會皺緊,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疼痛。
他不時發出低沉的吼聲:“壓上!逼他!”“第二落點!搶啊!”“哈裏,你的位置!”
他的存在,像一根無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個人。
戰術會議上,屏幕上是下一個對手——戰術紀律嚴明、以控球和高位逼搶著稱的藍狐萊斯特城。
“他們會比利茲聯更聰明,”分析師指着羅傑斯的戰術板,“他們會用傳球調動我們,尋找我們防線移動中的空隙。
尤其是我們失去前場支點後,由守轉攻的壓力會巨大。”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C羅空着的位置,然後又迅速收回。
“支點?”阿莫林冷笑一聲,拿起遙控器,快進掉萊斯特城的傳控集錦,直接跳到他們後防線的失誤片段
“他們的中衛轉身慢得像艘船!
他們的邊後衛助攻上去就回不來!”
他用力敲打着屏幕上一個萊斯特城後場倒腳的畫面:“看見這片空當了嗎?他們不是在傳球,他媽的是在給我們送禮!”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灼灼:“我們不要支點!我們要閃電!要匕首!”
他的手指點向格林伍德、拉什福德、桑喬。
“我要你們三個,用你們的速度,不停地插他們身後!插到他們吐血爲止!”
“保羅!”他看向博格巴,“我要你的長傳精確到厘米!像手術刀一樣!”
“布魯諾!我要你出現在每一個二點球的位置,用最冒險的直塞,打穿他們!”
他的戰術變得極端、冒險,完全放棄了控球,追求極致的防守反擊和速度沖擊。
“我們會失誤,會丟球,會被壓着打。”
阿莫林承認,“但只要讓我們抓住一次機會……”
他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就得死。”
會議結束,球員們帶着一種混合着緊張和興奮的心情離開。
阿莫林推着C羅的輪椅(強制要求),走在最後。
“很冒險。”C羅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怕了?”阿莫林問。
C羅嗤笑一聲,看着走廊窗外陰沉的天空:“我是怕他們……不夠疼。”
阿莫林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遙遠的曼徹斯特天際線上,鉛灰色的雲層背後,似乎隱隱透出一絲血紅色的、不肯屈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