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鐵匠鋪關門,關知微沒有工資也得賺錢。她選擇出城進山砍樹,砍樹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柴火得搬回來,於是捎帶上狗牙,背回來多少都算他賺的錢,也算順手幫他一家。
眼看着天快冷了,世家們願意購買柴火,挺好賣的。
這麼難熬的日子,也熬過來了。
再等等吧,興許過了這個秋天就好起來了。
寧大姐得了個信兒,有人肯幫她運作,把姚哥放出來,但需要一大筆錢,而且得盡快。
她不單單傾盡家財,甚至還要出去再借一筆,萬般無奈,向娘家開了口。
姚莊賺錢的時候,她也沒少幫他娘家,但他娘家也不是什麼富裕人家,幾畝薄地,靠着給人幫工賺錢度日。
錢是肯定攢下來的一些,但不願意拿出來打水漂。
娘家哥哥直接拒絕:“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管他幹什麼?你還有好幾個兒子呢,你把這幾個孩子養大了,也就對得起他了。”
“冬天還沒到,這話聽的人心裏怎麼這麼涼呢?”
寧大姐仰着頭把眼淚咽了回去,就從娘家走了。
她把家裏的東西能當的當,能賣的賣,幾個在他家鋪子裏面打工的師傅湊了湊錢,連關知微都拿出了八百錢。
她湊足了錢去把人贖了出來。
是很高興去的。
她和關知微說着知心話:“阿妹,錢沒了可以再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麼都不怕。”
關知微覺得有道理。
姚莊是上午贖回來的,下午斷的氣兒。
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全是爛肉,不看臉都要認不出來了。
他是平民百姓,肉體凡胎,禁不住鞭子抽棍子打。
關知微恍然大悟,難怪衙門的人急急忙忙的找寧大姐贖人,臨死前還能換一筆錢,他們可真會做生意啊。
狗牙他阿婆扯了塊白布,給狗牙戴上了,狗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關知微也要了一塊布,綁手腕上了。
左鄰右舍幫忙張羅了葬禮,馮娘子的丈夫出了很多力,還不停寬慰寧大姐。
靈堂簡陋,棺材很薄,三個孩子趴在棺材上哭。
寧大姐披麻戴孝,在靈前跪了很久,麻木的臉忽然有了表情。
她捂着臉痛哭:“死晚了,你早點死呀!”
送回來的時候,人就已經昏迷了,所以夫妻倆最後一句話都沒說。
她趕緊找大夫把脈,買了藥,還有兩包藥沒煮呢。
那兩包藥白買了。
啊——
她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心好痛呀。
馮娘子小聲對關知微說:“我家那個男人死的時候,我也會這麼說的。不過,應該沒她哭得這麼傷心。”
“哦。”
關知微心裏藏着事兒,隨口應付了一句,然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要黑了。
“你陪着她,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天黑了,你要去哪兒?城裏這群士兵最近跟瘋狗一樣,吃了喝了不給錢,就差打家劫舍了,你一個人出去危險。”馮娘子擔心叮囑。
關知微低聲說:“我去殺人。”
是有人危險,不是她。
她陪着嫂子送過幾次禮,大概知道該去找誰尋仇。
——“你給我錢,我能少抽姚莊兩鞭子”的獄卒。
——“你給我錢,我能見你一面”的衙門官員。
——“你給我錢,我能幫你把姚莊弄出來”的騙子。
她用帶孝的白布,裝了一個人頭,兩個人頭,當她試圖砍第三個人頭的時候。
對方撲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我是逼不得已的。”
“你是受人指使的?”關知微盤算着還能不能挖點更多的人出來,砍更多的腦袋,祭奠亡靈。
那人停頓了片刻,咬着牙說:“大人,上面折騰着查同黨逆賊,今兒個來個人查一查,明兒個來個人查一查,來一次就要動一次刑,拿着口供筆錄走,這不是我們這些小人物能左右的。”
他們也不是真的想要查出點什麼,就是走個流程。
每一個不同官職的人員,都來走個流程。
“他肉都爛了,但不代表他是爛命一條。”關知微微笑:“你還用他換了錢,騙了孤兒寡母最後的積蓄。”
那人哆哆嗦嗦:“我沒法子,我也有老母妻兒要養,高太尉要率兵回瀛洲,不攢些錢,我全家都要死。把姚莊的屍首弄出來,我也是冒着風險的。”
高太尉要走?他還是沒搞定這些世家?他們這些百姓是不是也要跟着走?
關知微看着滿臉鼻涕和眼淚的人,手一伸:“把錢還回來,我不殺你。”
“大人大人......”這個快要尿褲子的人突然有了勇氣:“您殺了我吧,我給姚莊賠命,只求您別牽連我全家。”
關知微氣笑了:“你要錢不要命呀。”
他鼻涕一把淚一把,說:“這些錢就是用來保我全家的命。”
他是一個卑微的、扭曲的、惡心的、可憐的,中年男人。
關知微嘆了口氣,拎着兩個腦袋轉身離開了。
那人用力捶了捶腿,站不起來,他肩膀不斷的抽動,再抬起頭來是滿臉笑意。
小姑娘就是好騙,心太軟了。
不僅逃過一劫,還保住了錢。
他爬到床底下掏出一個盒子,裏面是他騙來的二十兩,哈哈哈!他可以帶着他的家人過富裕的生活了!
“你是不是覺得遇到好心人了?”背後傳來了聲音。
他的笑容還凝固在臉上,恐懼已經從腳踝一直爬到了後背。
“我和寧大姐一開始也是這麼覺得的。”
人頭落地。
關知微和他對視,“我們以爲姚哥能回來,笑得可開心了,和你一樣。”
人頭保持着笑容,好像他死得很開心,用白布包起來,和其他兩個沒有區別了。
她拿起二十兩,揣在兜裏,哼笑着一路回靈堂。
靈堂哭聲一片,不是傷心的哭,是害怕的哭。
寧大姐雙眼通紅腫成了核桃,看見關知微回來,像看見救星一樣撲來。
“小關——”叫聲淒厲。
“怎麼了?”
“剛才路過兩個騎馬的士兵,伸手一攔就把大丫給擄走了!”寧大姐受不了了,人快瘋了,剛死了丈夫,女兒又要出事。
“沒事,我去把她找回來。”關知微把三個人頭放在靈堂上。
滴滴嗒嗒,血從供桌上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