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突然中斷，屏幕化爲一片深海般的黑暗。
數十萬仍沉浸在剛才那波驚天反打、發條完美大招的興奮與震撼中的觀衆，面對這戛然而止的寂靜，瞬間懵了。直播間陷入短暫的死寂，隨後，彈幕如同壓抑後爆發的火山，以更加狂暴的姿態噴涌而出：
“？？？？”
“怎麼就下了？！”
“剛打完那波就溜？”
“沉默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王者晉級賽不打了？”
“別走啊！正精彩呢！”
“是不是被那些帶節奏的惡心到了？”
“房管幹活啊！把那些噴子全封了！”
各種猜測、挽留、抱怨、以及對突然涌現的水軍的聲討，混雜着尚未平息的驚嘆，將直播間的聊天區域徹底淹沒。
而在屏幕的另一端，陸晨已經關掉了所有直播相關的軟件。房間裏只剩下電腦散熱風扇低沉的嗡鳴，以及窗外城市夜生活隱約傳來的喧囂。他沒有立刻離開座位，而是靜靜靠在椅背上，閉着眼，似乎在消化剛才那幾場高強度對局帶來的感受，又像是在隔絕外界的嘈雜。
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那是他思考時的一種習慣。韓服高手的劫，有組織的水軍，暗處窺伺的各種目光……王者門檻的附近，果然不再是單純的實力較量。利益、名聲、競爭、乃至更陰暗的東西，開始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
但這並未讓他感到困擾或畏懼，反而像是印證了某種猜想，讓他的眼神在重新睜開時，變得愈發沉靜，甚至帶上一絲極淡的、近乎漠然的興味。
也好。水渾了，才方便摸魚。局面復雜了，才能更快地看清各方的底牌。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已深，萬家燈火與霓虹勾勒出城市的輪廓，繁華，卻也冷漠。蘇小雅應該已經睡了，客廳裏一片安靜。
他重新坐回電腦前，但沒有打開遊戲或直播。而是調出一個加密文檔，開始記錄。記錄那些在剛才對局中表現出異常“關注”或“配合”的ID，記錄那些水軍賬號的一些特征，記錄自己觀察到的、當前國服王者分段邊緣玩家的一些普遍戰術傾向和操作習慣。他的記錄簡潔、客觀，不帶任何情緒色彩，像一份冷靜的戰場偵察報告。
做完這些，他才關閉電腦，洗漱休息。
這一夜，對於許多人來說，卻注定無眠。
星火戰隊基地，數據分析室依舊亮着燈。陳岩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反復觀看陸晨最近幾場對局的錄像，尤其是與那個韓服劫的對線以及最後那波團戰。他面前的筆記本上，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號、數據和推論。
“不對……不只是操作和意識的問題。”陳岩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他的遊戲‘節奏’，他的‘決策權重’分配，他對‘機會成本’的評估方式……完全不同於我們現有的任何分析模型。太高效了，高效得像是……來自一個更‘卷’、更殘酷的競爭環境優化出來的本能。”
他猛地抓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傳來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喂？陳岩？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王總，抱歉這麼晚打擾您。”陳岩的語氣卻帶着壓抑不住的激動，“但關於那個‘隨便打打’，我有重大發現！我認爲，我們之前可能嚴重低估了他的價值！他不是簡單的天才路人王，他身上可能……可能帶着一套我們從未接觸過的、更先進的遊戲理解和戰術體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睡意似乎消散了一些：“更先進的體系？你確定？會不會是你想多了？他就是單純的操作好，意識強？”
“不！王總，我分析了超過五十場他的對局數據，包括每一波關鍵決策的錄像。他的選擇，在當下環境看來有時甚至顯得‘保守’或‘不合常理’，但最終結果總是導向最高勝率！這已經不是個人能力能解釋的了，這是一種根植於遊戲底層的、經過高度優化的‘獲勝邏輯’！”陳岩急切地解釋道，“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接觸到他！不僅僅是試訓，最好是能讓他成爲我們戰隊戰術體系的核心構建者！這可能關系到我們下個賽季，甚至未來幾年的競爭力！”
“……你這麼說，問題就嚴重了。”電話那頭的王總聲音徹底清醒，“其他戰隊呢？有什麼動靜？”
“都在打聽，都在嚐試接觸。平台那邊也盯得很緊，開出的籤約條件據說非常誇張。但他本人，油鹽不進，沒有任何回應。”陳岩苦笑，“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職業或者直播帶來的名利。”
“不在乎名利？”王總沉吟，“那他在乎什麼？純粹的遊戲勝利？登頂？”
“很有可能。他的直播風格，他的所有行爲，都指向這一點。”陳岩肯定道。
“明白了。明天一早，你帶上最詳細的報告，來我辦公室。我們需要重新制定策略。另外，嚐試通過其他渠道，查一下他可能的線下信息，注意方式，不要引起反感。”王總果斷下達指令。
“是！”
掛斷電話，陳岩長出一口氣，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中燃燒着熾熱的光芒。他有種預感，這個沉默的主播，或許不僅僅是一個強大的選手，更可能是一把鑰匙，一把能打開通往新世界大門的鑰匙。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裝修奢華的公寓裏，一個穿着絲綢睡袍、叼着雪茄的中年男人，正對着電腦屏幕上的直播數據曲線皺眉。他是國內某大型直播公會“皇朝”的負責人之一，姓趙。
“數據漲得這麼快？這才幾天？關注快二十萬了？禮物也不少……”趙總吸了口雪茄，眯起眼睛，“不開麥，不露臉，不互動……這麼玩還能火？有點邪門。”
“趙總，根據我們的分析，他的遊戲水平確實極高，在目前國服是獨一檔的存在，而且打法觀賞性很強，容易制造話題。”旁邊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匯報。
“獨一檔？哼，再厲害也就是個打遊戲的。”趙總不以爲然地彈了彈煙灰，“關鍵是，這個人不受控制。平台想籤他，職業隊想挖他，但他誰都不理。這種刺頭，要麼真有通天背景，要麼就是純粹的愣頭青。”
“那我們……”
“找人試試水。”趙總吐出一口煙霧，“他今天不是遇到水軍了嗎？雖然不是我們幹的，但說明已經有人看不慣他了。你安排一下，找幾個‘高手’，明天他直播沖王者的時候，去‘碰碰運氣’。能狙擊成功最好，挫挫他的銳氣，讓他知道這潭水有多深。就算不成功，也給他制造點麻煩，讓他分心。再看看他反應。”
“明白了，趙總。我這就去安排。”
“嗯。另外，繼續查，想辦法挖出他的真實身份。這種不受控的流量，要麼掌握在自己手裏，要麼……”趙總沒有說下去，但眼神裏的冷意說明了一切。
這一夜，暗流涌動，無數道目光，懷着不同的心思，聚焦在那個沉默的直播間，以及背後那個神秘的身影上。
第二天，下午兩點。
陸晨準時開啓了直播。
標題依舊是“沖王者”，但關注數已經突破了二十五萬。開播瞬間，在線人數如同開閘洪水，直接沖上十萬，並且還在快速攀升。彈幕更是密密麻麻，歡迎的、催更的、詢問昨天爲何突然下播的、討論昨晚那波操作的、以及零星夾雜着的、似乎換了馬甲但風格依舊熟悉的陰陽怪氣言論。
陸晨沒有任何解釋或寒暄。他直接登錄遊戲，客戶端顯示，他目前位於大師分段最頂端，勝點已經達到了晉升王者的臨界值。只需要再贏下一場至關重要的晉級賽，他就能正式踏入國服頂尖的王者領域。
排隊等待。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足足等了八分鍾，才終於匹配成功。
進入BP界面的一刹那，陸晨的眼神微微一凝。
雙方十個ID，幾乎沒有一個“素人”。己方這邊，有兩位頂着不同LPL戰隊青訓前綴的選手，一個打野，一個ADC。另外兩個是國服知名的路人王，一個上單，一個輔助。
而對面的陣容，更加“豪華”。上單是昨天被陸晨劍姬單殺過的“山崩”，打野ID帶着一個以激進入侵聞名的平台大主播前綴，中單赫然是昨天那個韓服劫的ID，下路雙人組，ADC是另一個LPL戰隊的主力選手的小號，輔助則是國服著名的“保鏢型”輔助專精玩家。
這陣容，已經不能簡單地用“王者局”來形容了。這幾乎是一場小型的、非官方的全明星對抗賽！聚集了當前國服路人頂尖、主播頂尖、職業青訓、乃至職業選手的混合車隊。而陸晨這邊，紙面實力似乎略遜一籌，尤其是在對方明顯有針對性的選人之下（比如山崩很可能想復仇）。
彈幕已經瘋了：
“臥槽！神仙局！”
“山崩又來了！還有那個韓服劫！”
“對面這是組隊來狙擊沉默哥的吧？”
“打野是‘狂風’！那個號稱國服第一豹女的主播！”
“下路是‘星光’的AD小號！職業哥！”
“這局好看了！沉默哥晉級賽地獄難度！”
陸晨在藍色方五樓，補位到了中單。
對方在一樓秒鎖了劫，挑釁意味十足。
輪到陸晨選擇。他掃了一眼陣容。己方上單是奧恩，打野是皇子，下路是EZ加布隆。缺乏穩定的AP傷害和後期大核。
他沒有過多猶豫，在英雄選擇框中，輸入了一個在當前版本中路幾乎絕跡，但在他記憶中某個時代曾大放異彩的英雄——虛空行者，卡薩丁。
一個極度依賴發育，但十六級後擁有近乎無限位移和恐怖收割能力的後期法師刺客。
這個選擇，讓直播間和遊戲內的隊友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卡薩丁？這版本能玩？”
“對面劫啊！前期不把你壓出屎？”
“兄弟，晉級賽，穩點吧？”隊友皇子打字。
“相信。”陸晨只回了兩個字。
鎖定。
遊戲開始。
對線期，正如所有人預料的那般艱難。韓服劫憑借英雄前期優勢，對陸晨的卡薩丁進行了瘋狂的壓制。補刀被壓，血量被耗，塔下兵線被卡。劫到六後，更是幾次嚐試單殺，都被陸晨憑借精準的走位和極限的R技能虛空行走位移堪堪躲過，但發育受到嚴重影響。
與此同時，對方打野“狂風”的豹女，配合劫，給中路施加了巨大的壓力。陸晨這邊的皇子雖然盡力反蹲和保護，但效果有限。
六分鍾，陸晨的卡薩丁被豹女繞後Gank，盡管交出閃現，還是被劫跟閃收掉一血。
“First Blood！”
直播間一片嘆息。彈幕開始出現唱衰的聲音。
“果然，卡薩丁太難了。”
“前期被針對得太慘了。”
“沉默哥這局要沒聲音了。”
陸晨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復活後，他買了一個殺人戒，直接TP回線。他不再與劫正面交鋒，而是利用Q技能虛無法球的護盾和R技能的超短CD位移（卡薩丁的R技能隨等級和疊加層數變化），極限補刀，規避消耗。他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觀察小地圖和計算對方打野動向以及邊路兵線上。
對方顯然想利用中路的優勢快速滾起雪球。豹女和劫頻繁遊走，給上下路都造成了很大壓力。陸晨這邊的下路被連續針對，陷入劣勢。上路奧恩雖然穩健，但也無法打開局面。
時間來到十五分鍾，陸晨的卡薩丁終於艱難升到十一級，有了兩級大招，藍量裝備也做出了一些。他的補刀落後劫三十刀，但經驗並未被拉開太多。
第一條峽谷先鋒團戰爆發。對方憑借中野優勢率先落位。陸晨這邊的隊伍顯得有些猶豫。
“放。”陸晨在聊天框打字，同時標記了一下下路一塔。
隊友選擇相信他的判斷，放棄先鋒，轉而利用對方人員集中在上半區的時間，四人抱團推掉了對方下路一塔，並拿下一層鍍層和一條小龍。
經濟差距並未被拉開。
接下來的幾分鍾，對方利用先鋒推掉中路一塔，繼續施加壓力。陸晨的卡薩丁則開始了他的“隱形發育”。他不再固定待在中路，而是利用R技能的高機動性，瘋狂刷野（包括對方的F6和三狼），吃危險的邊路線。他的走位如同鬼魅，總能避開對方的視野和圍剿。
他的補刀數，開始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追趕上劫。
十八分鍾，陸晨的卡薩丁升到十三級，做出了時光杖和湮滅寶珠，戰鬥力初顯。
而對方似乎也意識到不能再放任這個卡薩丁發育下去。他們開始策劃一波針對下路的四包二，企圖再次打開缺口。
陸晨在小地圖上看到了對方中野消失的信號，以及下路兵線的情況。
“下路退，他們可能去下了。”他快速打字，同時自己操控卡薩丁，從己方野區，繞了一個大圈，悄然來到了中路靠近下路的河道草叢。
果然，豹女和劫的身影出現在下路視野中，配合對方下路雙人組，準備越塔強殺己方的EZ和布隆。
就在對方動手的瞬間，陸晨的卡薩丁動了！
R技能虛空行走，第一段，過牆進入下路三角草叢！
第二段R，調整位置，貼近戰場邊緣！
第三段R（此時已有一定層數，傷害可觀），直接踩進了對方後排的ADC臉上！同時E技能能量脈沖減速到ADC和輔助！
突如其來的卡薩丁切入，讓準備越塔的對方四人陣型瞬間大亂！傷害打在脆皮ADC身上，血量驟降！
陸晨這邊的EZ和布隆也立刻反打。布隆大招砸起兩人，EZ跟上輸出。
對方ADC慌忙交出雙招和治療，殘血逃生。豹女和劫想回頭集火卡薩丁，但陸晨秒表（探索者的護臂合成中婭沙漏的小件）按下！
金身無敵！
同時，己方皇子的支援趕到，EQ進場，大招天崩地蓋下！
局勢瞬間逆轉！一番混戰，陸晨的卡薩丁在金身結束後，利用刷新好的R技能收割了殘血的豹女和輔助，拿到雙殺！對方僅剩劫和殘血ADC狼狽逃生。
一波零換二，並化解了下路危機！卡薩丁的發育得到極大補充！
彈幕風向瞬間逆轉：
“臥槽！這支援！”
“沉默哥算得太準了！”
“這波切入時機無敵！”
“卡薩丁要起來了！”
接下來的比賽，進入了陸晨的節奏。他的卡薩丁等級和裝備開始反超劫。十六級，擁有三級大招的卡薩丁，正式迎來質變期。
他開始利用自己無與倫比的機動性，帶線，牽制，尋找機會。對方被他神出鬼沒的R技能搞得風聲鶴唳，抱團不敢分散。
二十五分鍾，大龍刷新。雙方在龍坑附近展開視野爭奪和拉扯。
陸晨的卡薩丁在側翼陰影處徘徊。他注意到對方ADC走位稍微靠前，似乎在用技能探草。
就是現在！
R技能第一段，貼近！
第二段R，調整！
第三段R（滿層），帶着毀滅性的魔法傷害，如同死神般降臨在對方ADC頭上！W技能虛空之刃重置普攻，點燃掛上！
幾乎瞬間，對方滿血的ADC血量清空，被秒殺！
“卡薩丁進場了！AD沒了！”對方陣腳大亂。
陸晨秒按金身，躲掉第一波反手控制。
金身結束，R技能再次刷新！他如同滑溜的泥鰍，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R技能位移都踩在關鍵位置，收割着殘血。
失去了ADC的紅色方兵敗如山倒。被打出一波一換四，藍色方順勢拿下大龍。
帶着大龍BUFF，藍色方展開推進。陸晨的卡薩丁已經成爲無法處理的怪物。高地團戰，他再次上演鬼魅切入，秒殺對方核心，帶領隊伍一波推平了基地。
Victory！
晉級賽，勝！
屏幕中央，璀璨的王冠標志緩緩浮現，伴隨着激昂的系統音效：“恭喜您，已晉升至最強王者段位！”
王者！國服之巔！
直播間在這一刻，徹底陷入了狂歡的海洋！在線人數沖破二十萬大關！禮物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各種特效將屏幕淹沒。
“恭喜王者！”
“新王登基！”
“沉默哥牛逼！（破音）”
“從大師到王者，這才幾天？！”
“卡薩丁教學局！”
“那些狙擊的，傻眼了吧？”
“星火戰隊呢？還不快磕頭拜師？”
陸晨看着屏幕上那頂王冠，眼神依舊平靜，只是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塵埃落定般的了然。他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沒有去看那些沸騰的彈幕和瘋狂的禮物。
他直接退出了結算界面，回到遊戲大廳。
然後，在所有人尚未從登頂王者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時，他移動鼠標，點擊了“結束直播”。
屏幕再次黑下。
但這一次，沒有人再感到錯愕或不解。所有人都明白，這一晚的沉默風暴，已經以一種無可辯駁的方式，宣告了它的主宰。
新王已立，靜默無聲。
然而，登頂只是一個開始。
陸晨關閉電腦，走到窗邊。夜空深遠，星光黯淡。城市的燈火在他腳下蔓延，如同棋盤上縱橫交錯的線條。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關注的目光將會倍增，暗處的動作將會升級，試探、拉攏、打壓、競爭……所有的一切，都會接踵而至。
國服王者，或許在這個世界是頂點。
但對他而言，這只是看清這個“青銅時代”全貌的第一個台階。
下一個目標，是什麼？
他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線，那裏，似乎有更廣闊的天空，和更強勁的風，在等待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