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鎮北侯書房。
沈重山屏退左右,只留沈序一人。燭火將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牆上,隨着火焰跳動而微微搖曳。
“你讓甲三遞的話,爲父收到了。”沈重山開門見山,將一枚赤銅令牌推到案上——正是暗影衛的調令,“金吾衛虎符的事,你如何看?”
沈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問:“父親可確認,那枚右半虎符是真是假?”
“真的。”沈重山聲音低沉,“兵部武庫司昨日點驗符節,記錄上一切正常。但爲父在兵部的舊部暗中查過,金吾衛右符的存放位置有細微挪動痕跡,封泥雖完好,卻比尋常幹燥得快些——應是被人取下用過,又用特殊手法重封。”
果然是真符被盜用!兵部果然有內鬼!
“何坤與馮遠密謀在三月十五行事。”沈序繼續道,“那日是何日子?”
“三月十五,是‘春狩’前最後一次大朝會。”沈重山眼中寒光一閃,“按慣例,當晚陛下會在宮中設小宴,與近臣商議春狩事宜。京城各衙署主官多半在宴上或候旨,守備……會比平日鬆懈三分。”
時機選得太刁鑽了!利用朝臣聚集宮中的空檔,調開部分金吾衛巡防,再在侯府導演一場“蠻族密會”的戲碼。屆時即便事發,宮中宴會未散,消息傳遞會有延遲,等真正能做主的人反應過來,恐怕“證據”早已“確鑿”!
“父親打算如何應對?”沈序問。
沈重山看着兒子,忽然反問:“若是你,當如何?”
這是考校,也是交托。
沈序沉吟片刻,緩緩道:“敵人有備而來,若我們只被動防守,難保沒有疏漏。不如……將計就計。”
“說下去。”
“他們想調開巡防,我們就讓他們調。但調開的路線、時辰、接應之人,須得按我們的意思來。”沈序目光沉靜,“他們想在侯府‘人贓並獲’,我們就給他們準備一場‘好戲’,但戲的主角、劇本,得由我們來定。”
沈重山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具體呢?”
“第一,虎符。”沈序指向案上赤銅令牌,“既然是真符被盜用,說明兵部內鬼能接觸符節存放。我們能否‘幫’他們一把,讓那枚右符‘暫時’完全落入他們手中?甚至……再給他們添一枚‘左符’?”
沈重山挑眉:“僞造虎符是死罪。”
“不是僞造。”沈序搖頭,“是‘替換’。用一枚幾可亂真、但在關鍵紋路上略有差異的‘高仿品’,換走真符右半。讓他們用這枚假符去調兵——屆時,只要兩符合一勘驗,假符必現原形。私自盜用、僞造虎符調兵,這個罪名,足夠馮遠、何坤背後的人喝一壺了。”
“那真符何在?”
“真符右半,由父親信得過的人暗中保管。左半……”沈序頓了頓,“金吾衛左符應在指揮使薛成手中。薛成是父親舊部,能否請他‘適時’發現虎符異常,主動加強某些區域的巡防?尤其是……侯府周邊。”
沈重山嘴角微揚:“薛成前日還來信,說近來總覺得眼皮跳,怕是有人要算計他金吾衛。”
這是同意了。
“第二,戲碼。”沈序繼續道,“他們想安排‘蠻族奸細’入府密會,我們便給他們送幾個‘奸細’進去。但要確保這些‘奸細’,是我們的人。”
“你想用暗影衛假扮?”
“不,暗影衛是父親的底牌,不宜過早暴露。”沈序道,“兒子近日招攬了一些寒士、落魄修士,其中或有身形樣貌與北地人類似者。稍作裝扮,再喂些讓人神智昏沉、記憶模糊的藥物,讓他們‘恰好’在三月十五夜‘潛入’侯府,‘恰好’被調來的金吾衛‘發現’。”
“然後呢?”
“然後,”沈序眼中冷光閃動,“這些人被擒後,會‘供出’他們是受何坤指使,攜帶僞造的蠻族信物潛入侯府栽贓。至於信物來源,可以追溯到……柳記商行與北地的藥材往來賬目,以及劉管事那條線。”
一箭三雕:揭穿虎符調兵陰謀,反咬何坤柳家構陷,同時揪出府內下毒內應!
沈重山沉默良久,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終於,他緩緩開口:“計劃膽大,卻也凶險。若有一環出錯,便是萬劫不復。”
“但若成功,可斬斷敵人至少三條觸手。”沈序迎上父親的目光,“父親,我們時間不多了。”
是啊,時間。那猩紅的倒計時,每時每刻都在逼近。
沈重山終於點頭:“好。爲父來安排虎符替換與薛成那邊。你負責挑選假扮之人、準備藥物、以及……撬開劉管事的嘴,拿到他與何家丫鬟勾結的下毒實證。”
“是。”沈序應下,又問,“父親,朝中輿論洶洶,文華殿講經在即,趙崇那邊……”
“跳梁小醜,不足爲慮。”沈重山冷笑,“他敢在御前妄言,爲父便讓他在朝堂上摔個跟頭。倒是你,”他看着兒子蒼白的臉,“你體內的毒,近日如何?”
沈序心中一暖:“孩兒正在嚐試化解,已有微效。”
沈重山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只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推了過來:“這是‘暗影令’副令。憑此令,你可直接調動爲父在京城暗樁中的部分人手,最多五人,且能調用一筆應急銀錢。三月十五之事,千頭萬緒,你身邊需要可靠的人跑腿辦事。記住,非生死攸關或計劃關鍵處,不可輕用,亦不可令其知曉過多內情。”
沈序接過令牌,觸手冰涼沉重,正面刻着一個古樸的“影”字,背面則有細微的編號紋路。這不再是僅限於護衛的暗影衛,而是父親經營的情報與行動網絡的一部分。視界中浮現文字:【暗影令副令,可臨時調動鎮北侯在京暗樁(上限五人),權限:丙級。】
“謝父親。”沈序將令牌小心收起。
“去吧。”沈重山擺擺手,“三月十五之前,不要再來書房。有事通過甲三傳遞。記住,你的安全,現在比什麼都重要。”
沈序躬身退出書房。
夜已深,侯府內寂靜無聲。他沿着回廊走向聽竹軒,腦中飛速盤算着接下來的每一步。
假扮蠻族奸細的人選,周懷瑾或許認識些生活困苦、膽大心細的寒士。藥物可以從陸九那裏想辦法,就說需要些讓人昏沉但無害的迷藥。劉管事那邊,必須盡快拿到鐵證,最好能讓他反水……
正思忖間,視界中忽然浮現新的淡金文字:
【天道推演演化變更:因關鍵人物‘沈重山’與‘沈序’協同行動,三月十五事件‘金吾衛調防構陷’主線產生重大分支。演化計算負荷上升……】
【新分支概率生成:
一、構陷失敗,何坤、馮遠暴露(概率:四成七)
二、構陷部分成功,鎮北侯遭疑(概率:三成一)
三、局勢失控,提前引發沖突(概率:二成二)】
四成七的概率成功反殺……還不夠。
沈序握緊了袖中的玉盒。他需要將成功概率,提到五成以上,六成,七成!
回到聽竹軒,沈青還在等候。
“公子,按您的吩咐,今日那丫鬟又來與劉管事見面時,我讓人在濟仁堂後巷‘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趁機取下了她腰間一枚香囊。”沈青奉上一個繡工精致的藕荷色香囊,“裏面除了尋常香料,還有這個。”
沈序接過,從香囊夾層中抽出一張折疊的、寸許寬的紙條。展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十五夜,子時三刻,老地方,取新藥。”
沒有落款,但字跡娟秀。
“還有,”沈青又道,“我跟蹤那丫鬟回府,確認了她進的確實是柳府,而且是直奔內院,應是何氏夫人的貼身丫鬟無疑。她名叫‘翠縷’。”
翠縷……何氏的貼身丫鬟。
“做得很好。”沈序將紙條收好,“這紙條和香囊收好,是重要物證。劉管事那邊,繼續盯緊,但不要驚動。另外,明日一早,你悄悄去請周先生和陸先生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是。”
沈青退下後,沈序獨坐燈下,將那張紙條又看了一遍。
“十五夜,子時三刻,老地方,取新藥。”
三月十五,子時三刻。正是金吾衛調防、假奸細“潛入”的時間點。
取新藥……是要給誰下新毒?給他?還是父親?
或者,這“新藥”根本不是給人下的,而是……給那些“蠻族奸細”用的?讓他們在被擒後“毒發身亡”,死無對證?
沈序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敵人比想象的更周密、更狠毒。
但他已非孤身一人。
他有父親的暗中支持,有暗影衛,有開始信任他的寒士修士,有母親留下的護心丹,更有……窺破天機、步步爲營的決心。
窗外,月過中天。
沈序吹熄了燈,和衣躺下。
黑暗中,他視界中的淡金文字幽幽浮動,那猩紅的倒計時依舊冷酷:
【八十四日一十九時零九分】。
但這一次,沈序的眼中,倒映的不再是絕望的倒計時,而是一場即將到來的、刀光劍影的反擊之戰。
三月十五,子時三刻。
他等着。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