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裏只剩下皇帝和沈知微，空氣安靜得能聽到燈花爆開的細微聲響。
沈知微垂手站着，大氣不敢出，腦子飛快轉着：單獨留我？秋後算賬？還是剛才我當背景板演技不夠好被看穿了？
皇帝沒立刻說話，他拿起剛才太子呈上的那片燒焦的木片，又看了看，然後隨手丟回托盤裏，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小七，”皇帝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剛才，你都看見了。”
沈知微心裏一凜，立刻跪下：“回父皇，兒臣……兒臣惶恐，不敢妄看。”
“惶恐？”皇帝似乎低笑了一聲，很輕，但沈知微汗毛都豎起來了，“朕看你，倒是看得挺明白。”
沈知微不敢接話，把頭埋得更低。
“太子今日這番應對，”皇帝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不緊不慢，“你怎麼看？”
來了！送命題！
沈知微後背瞬間滲出冷汗。她能怎麼看？說太子演得好？那不是顯得她洞察力太強，一個“病弱公主”能看出這麼多門道？說太子演得不好？那是打皇帝剛才“尚算沉穩”評價的臉。
電光石火間，她選了個最安全又最模糊的角度：
“兒臣……兒臣愚鈍，只覺太子哥哥今日，似乎比往日……沉穩了些。只是，只是兒臣見他臉色蒼白，想必心中也是極怕的。” 她刻意帶上一絲同情和怯生生的不解，“那等污穢之物，想想就駭人……也不知是誰，竟有如此歹毒心腸。”
她把重點從“太子的應對策略”轉移到“太子的恐懼”和“對幕後黑手的譴責”上，符合她“膽小、善良、看不透陰謀”的人設。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換了話題：“你前幾日，給太子送過什麼東西？”
沈知微心裏“咯噔”一下。皇帝果然知道！東宮肯定有他的眼線，送簪子的事瞞不住。
她立刻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然後恍然道：“父皇是說……那根銀簪？前幾日太子哥哥遣人贈書給兒臣，兒臣想着無以爲報，正好內務府新發了幾樣簡樸首飾，便挑了一根最普通的銀簪，讓宮人隨着回禮一並送去了東宮。可是……那簪子有什麼不妥嗎？” 她抬頭，眼神裏滿是“我是不是做錯事了”的惶恐。
把“傳遞密信”說成“尋常回禮”，把特意準備的簪子說成“內務府新發的”、“最普通的”，淡化一切刻意性。
皇帝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睛裏仿佛有旋渦，能吸走人的魂魄。沈知微硬着頭皮，維持着茫然又忐忑的表情。
“並無不妥。” 皇帝終於移開視線，語氣恢復了平淡，“只是朕記得，你素來不喜這些繁瑣首飾。”
“父皇記得真切。” 沈知微連忙道，“只是覺得太子哥哥贈書情誼深重，兒臣若只空手回謝，太過失禮。那簪子雖普通，也是一點心意。” 理由合情合理。
“嗯。” 皇帝不置可否，身體向後靠進寬大的椅背裏，“太子近日，似乎與你走動多了些。”
沈知微心裏警鈴再次大作。這是在敲打她和太子走得太近？
“兒臣不敢。” 她聲音更低了，“只是自死而復生後，太子哥哥偶有關懷，兒臣心中感激。但兒臣深知本分，絕不敢多做攪擾。” 強調是被動接受關懷，且恪守本分。
又是一陣沉默。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長得沈知微幾乎要以爲皇帝睡着了。
就在她膝蓋開始發酸，額頭抵着冰涼的金磚地面，心裏七上八下時，皇帝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卻帶着一種奇特的、近乎閒聊的語氣：
“小七，你說……這幕後之人，費盡心思弄這麼一出，圖什麼呢？”
沈知微心念急轉。皇帝這是在考她？還是真的在問她意見？
不能表現得太聰明，但也不能太蠢。
她斟酌着，用不確定的語氣小聲道：“兒臣……兒臣想不出。或許，是恨極了太子哥哥？或許……是想讓父皇生氣，遷怒太子哥哥？” 她故意說得淺顯，停留在“個人恩怨”和“簡單挑撥”層面。
“恨極了？” 皇帝重復着，手指又在桌面上敲了敲，這次節奏稍快了些，“或許吧。那你說，太子今日若是驚慌失措，或是暴跳如雷，一味喊冤，甚至胡亂攀咬……又會如何？”
沈知微心髒狂跳。皇帝果然什麼都清楚！他不僅在看戲，還在復盤各種可能性！
她裝作被這個問題嚇到，聲音微顫：“那……那太子哥哥豈非更說不清了？父皇聖明，定能明察，可……可若是旁人見了，怕是要以爲太子哥哥心虛……”
“是啊。” 皇帝淡淡接話，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看着很遠的地方，“旁人見了，怕是要以爲他心虛，或是無能。”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沈知微身上，那眼神裏帶着一種沈知微看不懂的復雜情緒，似感慨，又似警示：
“在這宮裏，很多時候，旁人怎麼想，比你真正做了什麼，更重要。” 他頓了頓，聲音放緩，卻字字清晰，“沉得住氣，看得清局，比急着辯白、急着反擊，要有用得多。”
沈知微渾身一震。皇帝這番話，看似在說太子，但又何嚐不是說給她聽？甚至是……在教她？
他在提醒她，也是警告她：我看得到你那些小動作，但暫時不計較。你要聰明，就得學會“沉得住氣，看得清局”，別自作聰明，別跳得太高。
“兒臣……兒臣愚鈍，謝父皇教誨。” 她伏下身，這次是真的有點心驚。
皇帝看着她恭敬惶恐的樣子，似乎滿意了，擺了擺手：“行了，退下吧。好生將養，少思少慮。”
“是，兒臣告退。”
沈知微如蒙大赦，保持着行禮的姿勢，小心地退出了御書房。
直到走出很遠，被秋日微涼的風一吹，她才感覺後背一片冰涼，內衫早已被冷汗溼透。
皇帝今天單獨留她，絕不是心血來潮。這是一次精準的敲打加隱晦的授課。
他告訴她：一、你和太子的小動作我知道；二、太子的應對我看在眼裏，算他過關，但也別指望我完全不知情；三、你最好繼續“愚鈍”下去，學會“沉住氣”；四、這場遊戲，我才是制定規則和評分的人。
沈知微走回攬月閣的路上，腿還有點發軟。
伴君如伴虎，她今天算是真切體會到了。皇帝就像那個坐在高處看鬥獸的王者，下面的人撕咬得再厲害，他也能洞若觀火，並且隨時可以改變規則，或者扔下新的獵物。
她之前那點“手握劇本”的優越感和暗中操作的得意，被皇帝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敲打得七零八落。
在這個真正的權謀大師面前，她那些伎倆，恐怕幼稚得可笑。
回到攬月閣，關上門，沈知微灌了一大杯冷茶，才慢慢平復下來。
不行，不能慌。皇帝既然只是敲打，沒有進一步動作，說明她目前還在“安全線”內，甚至可能因爲太子的“合格表現”，間接給她加了點分？
至少，皇帝默許了她和太子之間這種隱晦的“信息交流”渠道，只要別過火。
她需要更謹慎，更低調。同時，也得加快步伐——皇帝的目光已經投注過來，留給她的“猥瑣發育”時間不多了。
窗外，天色漸晚。東宮被軟禁，二皇子想必也在籌謀下一步。看似平靜的宮廷，實則暗流更加洶涌。
沈知微揉了揉眉心，感覺這“劇本校正師”的兼職，真是越來越難幹了。
不但要應付一群拿錯劇本的重生者，還得在終極BOSS的監視下走鋼絲。
這日子，刺激過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