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舟看着那個在地板上拍得起勁的小女人,竭力維持着最後的風度,指着那張寬大的軟床。
“許無憂,我最後說一次,回床上去。”
許無憂盤腿坐在被子上,雙手抱胸,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我不。”
她仰起頭,一臉的大義凜然:“陸南舟,你可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我作爲你的主治大夫,兼法律上的配偶,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自毀長城。”
陸南舟氣笑了。
他兩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她完全籠罩。
“睡個床就是自毀長城?”
“那全天下睡軟床的人,是不是都該準備後事了?”
“常人尚可,你不行。”許無憂回答得斬釘截鐵。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畫了一道彎彎曲曲的線:“人的脊骨,是督脈循行之所。你常年勞心傷神,心腎不交,肝氣鬱結。再睡這種軟床,脊骨下陷,督脈受阻,陽氣不通……”
她突然站起身,湊近陸南舟,手指在他後腰處虛虛一點。
“這叫‘虛不受補’。長此以往,腎氣一虧,將來恐怕會影響你日後的‘雙修’質量。通俗點說,就是不行。”
空氣凝固。
陸南舟臉上的表情裂開了。
堂堂陸氏掌權人,正值壯年,被新婚妻子指着鼻子預言“不行”?
“許、無、憂。”
這三個字是從齒縫裏磨出來的。
陸南舟猛地扣住她的後腰,將人帶向自己,鼻尖幾乎抵上她的額頭,鏡片後的目光沉得嚇人。
“你在質疑我?”
“我是不是不行,你中午沒試過?嗯?”
許無憂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不得不仰着脖子。面對這撲面而來的男性荷爾蒙,她臉頰微紅,但眼神依舊清正得毫無雜念。
“就是因爲試過,我才更擔心!”
陸南舟:“……”
許無憂見他不說話,以爲他怕了,語氣緩和幾分。
“今早把脈,我就看出,你平日裏應當是清心寡欲,甚至有些壓抑的。”
“直到昨晚……”她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自在,隨即恢復淡定。
“你破了元陽,食髓知味,體內積壓多年的陽火被勾了起來。”
“這本是好事,叫‘枯木逢春’。”
“但這好比一台封存了三十年的精密老機器,突然高強度運轉,如果不注意保養,是很容易報廢的!”
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陸南舟僵硬的手背。
“所以,陸居士,聽貧道的勸吧,不要睡軟床”
元陽?
老機器?
報廢?
每一個詞,都在陸南舟的雷點上瘋狂蹦迪。
陸南舟咬着後槽牙,聲音低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面。
“許無憂,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看看,這台‘老機器’到底會不會報廢?”
話音未落,他扣在她腰間的手驟然收緊,另一只手直接要去抄她的腿彎,作勢要將人強行扛回床上“驗貨”。
許無憂反應極快,幾乎是身體本能,她反手如閃電般扣住陸南舟的脈門,借力巧勁一卸,身形如遊魚般從他懷裏滑了出去,退到了安全距離。
“陸南舟!你這是在透支生命!是下下策!”
她站在地毯另一端,那副痛心疾首、仿佛在看失足青年的表情,讓陸南舟心頭那股邪火,瞬間滅了個幹淨。
只剩下深深的無力。
這小貓的腦回路,大概是拿鋼筋焊死的。
跟她談情調,她談養生;跟她談欲望,她談因果;跟她談尊嚴,她談脈象。
偏偏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全是真誠,讓他連發火都覺得自己是在欺負老實人。
他在心裏默念了三遍“剛領證,不能殺”。
半晌,他直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袖口,恢復了平日裏那副斯文敗類的從容模樣。
“許道長果然醫術高明,深謀遠慮。”
這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許無憂眼睛一亮,“那你快去拿枕頭,我給你留了位置……”
“不必。”
陸南舟冷冷打斷她。
他拿出手機,撥通陳特助的電話。
“陸總?”
“現在,立刻去聯系家具工坊,我要定制一張床。”
聲音冷硬,回蕩在臥室裏。
“床板,要十公分厚的黃花梨木。”
“床墊裏不要彈簧,不要乳膠,全部用頂級的馬尾毛填充壓實。我要它既有支撐,踩上去又不能有任何塌陷感。”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陳特助的聲音帶着猶豫:“陸總?您確認……是硬板床?不是水床?”
新婚燕爾,不應該追求柔軟舒適嗎?睡硬板床是什麼新晉的豪門遊戲?
“聽不懂人話?”陸南舟瞥了一眼旁邊聽得津津有味的許無憂,“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我要最快能送到御瀾灣,國內沒有就空運。”
掛斷電話,他對上許無憂贊許的目光。
她甚至還豎起了大拇指:“陸南舟,你悟性很高嘛!孺子可教!”
“黃花梨木,五行屬木,性溫,最能滋養肝木,疏解你的鬱結。馬尾毛,五行屬火,其性燥烈,正好可以中和木板的陰性,又能助你生發陽氣。”
“木生火,火又生土,能固你的脾胃。你這床,完全符合五行相生之理,不錯,很不錯!”
她滿臉期待,“那床什麼時候能到?”
看着她提到黃花梨和馬尾毛時發光的眼睛,陸南舟心裏的鬱氣散了幾分。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
只要能讓她乖乖回床上睡,別說是黃花梨,就是讓她睡玉石板,他也能給弄來。
“定制需要時間,最快也要一周。”
陸南舟抬手看了看腕表,語氣淡淡。
“那這一周怎麼辦?”
許無憂指了指地鋪,試圖最後爭取:“我不介意睡地板,只要你不覺得我不給你面子。”
“我介意。”
陸南舟冷冷地吐出三個字,轉身走向門口。
“帶上枕頭,跟我走。”
“去哪?”
“客房。”陸南舟頭也不回,“那邊有張給家裏老爺子準備的棕櫚床,硬度應該能入許道長的法眼。”
許無憂一聽,眼睛瞬間亮了,麻溜地卷起鋪蓋卷:“早說啊,害我鋪半天。”
……
客房布置素雅,冷色調。
許無憂跳上床滾了兩圈,又伸手按了按。
“嗯,這個硬度可以。”她滿意地點點頭,盤腿坐好,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吧,陸南舟,該休息了。”
陸南舟看着她那副反客爲主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關掉大燈,只留下一盞昏暗的床頭燈,然後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床墊確實硬,硬得讓他很不適應。
但更讓他不適應的,是身邊躺着的這個女人。
熄燈後,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兩人並排躺着,中間隔着一條無形的界線。
許無憂的呼吸很快變得平穩綿長,仿佛瞬間入定。
但陸南舟睡不着。
空氣中飄蕩着她身上特有的草藥清香,像是一種無聲的催化劑,撩撥着他的神經。
他翻了個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她安靜的睡顏。
長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乖巧得不像話,完全看不出醒着時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模樣。
陸南舟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尖帶着試探,輕輕觸碰到她的臉頰,溫熱細膩,手感極好。
“許無憂?”嗓音微啞。
沒動靜。
陸南舟湊近她的耳邊:“真的睡着了?那白天的修行……我們再復習一遍?”
依舊沒有回應。
甚至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極其規律的吐納聲,綿長深沉。
陸南舟眯起眼,指腹壓上了她微張的唇瓣,帶着幾分惡劣的報復心理,輕輕摩挲。
本以爲她會驚醒,誰知許無憂只是皺了皺眉,頭一歪,避開了他的手,呼吸節奏甚至連亂都沒亂一下。
這不是睡覺,這是直接斷網關機了。
陸南舟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最後無奈地閉上眼,翻身背對着她。
沒心沒肺的小道姑。
等着吧,等那張黃花梨的大床到了,他有的是辦法讓她知道,什麼叫“老機器”的澎湃動力。
想着想着,在那規律的呼吸聲中,向來淺眠的陸南舟,竟也莫名地感到一陣困意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