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憊傷痛的身軀,秦望終於在天黑前,遠遠望見了天衍宗外門那連綿的殿宇輪廓。
熟悉的鍾聲悠揚傳來,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秩序感,卻也提醒着他即將再次面對的現實,自己這雜役弟子的身份,李鐵柱那夥人可能的刁難,以及懸賞閣交割任務的不確定性。
他沒有直接回雜役院,而是強撐着先去了懸賞閣。懷揣着價值數百靈石的藥材,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生怕夜長夢多。
再臨懸賞閣,那陰森壓抑的氣氛依舊。但這一次,秦望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少了最初的恐懼與茫然,多了幾分歷經艱險後的沉穩,以及一絲難以抑制的期待。他緊緊抱着背簍,如同抱着全部的身家性命,徑直走向那個昏暗的交接櫃台。
櫃台後的執事還是之前那位,面容隱在陰影裏,看不出表情。見到秦望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執事的眼皮似乎抬了抬,但很快又恢復了古井無波。
“交割任務?”幹澀沙啞的聲音響起。
“是。”秦望的聲音因疲憊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他將那枚冰冷的鐵質任務牌放在櫃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背簍放下,從最底層取出那些用油布和苔蘚仔細包裹的藥材。
他一層層打開包裹,動作輕柔,仿佛對待易碎的珍寶。當十五株形態各異、但都根須完整、散發着淡淡靈光和藥香的植株呈現在櫃台上時,連那見多識廣的執事,眼中也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訝異。
赤精參色澤飽滿,地根草根系虯結,尤其是那五株霧隱花,即便經過顛簸,依舊晶瑩剔透,縈繞着若有若無的霧氣,品相相當不錯。
執事伸出幹枯的手指,逐一拿起藥材,仔細查驗。
執事檢查得很慢,時而對着昏暗的燈光觀察色澤,時而湊近嗅聞氣味,更多的是用手指感受根須的活性和蘊含的靈氣。整個過程中,懸賞閣內寂靜無聲,只有藥材葉片摩擦的細微聲響。
秦望屏住呼吸,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他生怕執事挑出什麼毛病,或者以品相不佳爲由克扣獎勵。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煎熬。
終於,執事將最後一株霧隱花放回原處,微微點了點頭,聲音依舊平淡:
“嗯,赤精參五株,地根草五株,霧隱花五株。品相符合要求,根須完整,活性尚存。任務完成。”
秦望懸着的心猛地落地,幾乎要虛脫。他強忍着激動,躬身道:“多謝執事。”
“在此等候。”執事收起任務牌和藥材,只淡淡說了一句,“發布者稍後會親自來查驗並支付獎勵。”
還要等發布者親自來?秦望愣了一下,心中不免又有些忐忑。他不知道發布任務的那位是何等人物,脾氣如何,是否會刻意刁難。
他依言退到大廳角落的陰影裏,找了個石墩坐下。
身體的傷痛和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睛,默默運轉體內那縷水元之力,試圖緩解疼痛,同時豎起耳朵,留意着門口的動靜。
懸賞閣內依舊冷清,偶爾有人進來,也只是匆匆交接任務便離開,無人注意角落裏的這個狼狽雜役。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炷香,或許更短,一陣輕微卻清晰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這腳步聲不疾不徐,帶着一種獨特的韻律,與懸賞閣內常見的匆忙或鬼祟截然不同。
秦望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只見一名少年緩步走了進來。他身量頗高,年紀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卻已有了幾分玉樹臨風之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身服飾,其並非普通外門弟子的青色或藍色,而是質地精良裁剪合體的白色錦袍,衣料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流動着柔和的光澤,顯然不是凡品。
而在錦袍的右胸處,用金線精致地繡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雲紋,在昏暗中依然清晰可見。
一朵雲紋,內門弟子!
秦望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就是發布任務的人?如此年輕的內門弟子!
少年面容俊朗,嘴角似乎天然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慵懶笑意,眼神明亮而靈動,顧盼之間,自帶一股出身優渥、不經世事的灑脫氣質。
他的出現,仿佛一道光,瞬間照亮了這陰森壓抑的懸賞閣,連空氣中那陳腐的氣味似乎都淡了幾分。
他徑直走向櫃台,對那執事也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目光便落在了櫃台上那些已經重新包裹好的藥材上。
“東西送到了?”少年開口,聲音清朗,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是的,楊師兄。”執事的語氣竟然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恭敬,與對待秦望時的淡漠判若兩人。“藥材已查驗無誤,共三種,各五份,符合您的要求。”
被稱爲“楊師兄”的少年隨手拿起一個包裹,打開看了看,尤其是對那幾株霧隱花多打量了幾眼,指尖甚至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冰涼的葉片,點了點頭:
“嗯,品相尚可,尤其是這霧隱花,寒氣未散,采摘的時機和手法倒還算講究。難爲你一個雜役,能跑到迷霧谷那種地方,還找到了品相不錯的霧隱花。運氣不錯嘛。”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點評意味,但並無惡意,更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優越感。
說完,他不再查看,隨手從腰間一個看似普通、卻隱隱有靈氣波動的儲物袋裏,取出一個小巧的布袋和一塊淡青色的玉牌,遞給執事:“這是獎勵,你點給他。”
執事接過,確認了一下,然後轉向角落裏的秦望,招了招手:“秦望,過來領取你的獎勵。”
秦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他能感覺到那位楊師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帶着幾分隨意的好奇。
“多謝師兄。”秦望先是向那位楊師兄躬身行了一禮,然後才從執事手中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布袋和那塊觸手溫涼的玉牌。
布袋入手,那分量讓秦望的手微微一沉,二百五十塊下品靈石一塊不少!而那塊玉牌上,清晰地顯示着一個“十”的數字,正是十點宗門貢獻值!
巨大的喜悅和踏實感瞬間充盈了全身,連身上的傷痛似乎都減輕了大半。
楊昭臨看着眼前這個渾身狼狽、卻眼神沉靜、不卑不亢的雜役少年,尤其是注意到他走路時明顯的腿傷和背後衣衫的破損,嘴角那抹慵懶的笑意似乎深了一些,隨口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修爲幾何?能找到霧隱花,還弄成這副模樣,看來過程不輕鬆啊。”
秦望穩住心神,如實回答:“雜役秦望,練氣一層。”
“秦望?練氣一層?”楊昭臨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詫異。
一個練氣一層的雜役,不僅完成了采集三種藥材的任務,還深入了迷霧谷,弄回了品相不錯的霧隱花,這確實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運氣不錯”能解釋的了,至少,這份膽識和韌性,遠超尋常雜役。
他打量了秦望幾眼,似乎想從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身上看出點什麼,但最終只是笑了笑,那笑容裏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他拍了拍秦望的肩膀,秦望身體微微一僵。
“有點意思。好好修煉吧,小子。”
楊昭臨說完,便不再多言,對執事隨意擺了擺手,便轉身瀟灑地離去,那身繡着雲紋的白色錦袍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亮眼的軌跡,很快消失在懸賞閣門外。
秦望緊緊握着裝滿靈石的布袋和貢獻點玉牌,望着楊昭臨消失的方向,心中波瀾起伏。
這就是內門弟子嗎?如此年輕,如此氣度,隨手就能拿出數百靈石,一句“好好修煉”仿佛都帶着一種天然的俯視。
但他心中並無嫉妒,反而升起一股更強烈的渴望。今天,他不僅獲得了改變命運的啓動資金,更親眼見到了更高處風景的一角。
他轉身,將靈石和玉牌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走出了懸賞閣。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星光點點。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陰森的建築,然後頭也不回地朝着雜役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