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山風，不知何時停了。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壓抑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土地神跪在地上，矮小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他的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土灰般的驚惶。
李青雲的目光，從後山那沖天而起的異象上收回，落在了土地神的身上。
他的神情，依舊平靜。
仿佛剛才那番話，說的不是什麼天大的事，而只是今晚的夜色不錯。
“天上，來人了？”
李青雲緩緩開口，聲音裏聽不出絲毫的波瀾。
“是……是的，仙長！”土地神的聲音都在打顫，“就……就在剛才，小神感應到，南天門方向，有一道極其強橫的星光，破開雲層，直奔我這終南山而來！”
“那星光，銳利無匹，帶着一股子……官家的威嚴和煞氣！絕非尋常仙家！”
“而且……而且……”
土地神說到這裏，似乎想起了什麼更可怕的事情，牙齒都開始打戰。
“那星光，在進入終南山界之後，便隱去了身形。但小神能感覺到，他……他沒有走，他就在這山中，在看着，在聽着！”
“他……他怕是已經，將剛才後山那番動靜，盡收眼底了！”
他說完，便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不敢再抬起來。
一個能夠瞞過他這個地頭蛇感知的存在。
一個敢於在深夜，獨自下凡的天上客。
其身份，其目的，不言而喻。
這是，來者不善。
李青雲沒有說話。
他只是抬起頭，望向了那片深邃的夜空。
在他的視野裏，這方天地的規則之網，正在發生着細微的、不正常的扭曲。
有一股外來的、充滿了秩序與審判之理的力，像一顆釘子，強行楔入了終南山這片原本和諧安寧的規則之中。
這股力，很強大，很霸道。
而且，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容置疑的審視意味。
它確實，在看着這裏。
李青雲的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看來，自己這只小小的蝴蝶，所扇動的翅膀，終於還是，引起了天上那些棋手的注意。
他們派人來，是想看看，這顆偏離了棋盤的棋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想看看，自己這個下棋的人，到底是誰。
“仙長……我們……我們該如何是好？”土地神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這……這怕是天庭派下來查探石猴異動的巡天神將啊！若是被他發現……仙長您私自點化天生石猴，亂了天機，這……這是潑天的大罪啊！”
“哦？”
李青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
“罪？”
“何爲罪？”
他緩緩地，從蒲團上站起身，撣了撣衣袖上，那本就不存在的灰塵。
“我在此山中，教我的徒弟，讀我的書，悟我的理。”
“風未曾亂，水未曾濁，山未曾崩，地未曾裂。”
“何罪之有？”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
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土地神的心上。
土地神猛地抬起頭，呆呆地看着李青雲。
他看到，這位年輕道士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慌，沒有絲毫的畏懼。
有的，只是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從容。
一種，視那天庭威嚴，如無物的，從容。
仿佛，在他眼中，那天上來的貴客，與山間的飛鳥，林中的走獸，並無不同。
皆是，這方天地間，一個尋常的物罷了。
這一刻，土地神心中的驚惶，竟被這股從容，沖淡了幾分。
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多慮了。
是啊。
仙長這等存在，又豈會懼怕區區一個巡天神將？
自己，真是杞人憂天了。
就在這時。
後山的方向，一道金光，一閃而至。
孫悟空的身影，落在了道觀前。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短打，身上的氣息，也已經完全平復。
只是，他那雙金色的瞳孔，比之先前，更加明亮，更加深邃，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生滅。
他手中，握着那根，已經脫胎換骨的鐵棍。
那根鐵棍，此刻通體漆黑，不帶一絲光澤，看起來，比之前那根枯木，還要樸實無華。
但土地神只是看了一眼，便覺得自己的神魂，都像是要被那股內斂的、沉重如山的氣息，給壓得粉碎！
好可怕的棍子！
好可怕的猴子！
孫悟空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土地神。
他走到李青雲面前，將手中的鐵棍，雙手奉上。
“師父，弟子……幸不辱命。”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難以抑制的興奮與自豪。
李青雲沒有去接那根鐵棍。
他的目光，只是在棍身上，淡淡地掃過。
“嗯。”
他只發出了一個單音節。
然後，他便轉過身，重新看向了那片寂靜的夜空。
“你做得很好。”
“只是，動靜，鬧得大了一些。”
“把客人，都給引來了。”
孫悟空一愣，順着師父的目光望去。
他那雙火眼金睛，神光迸射，瞬間便看穿了重重夜幕。
他看到，在東邊那座最高的山峰之巔，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身披銀甲，手持三尖兩刃刀，身形挺拔如鬆的神將。
在那神將的眉心，還有一只，緊閉的豎眼。
一股冰冷的、銳利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殺伐之氣，即便隔着數十裏，依舊清晰可辨。
“是他？”
孫悟空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雖然不認識對方，但卻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一股，與自己同出一源的，屬於戰鬥的本能。
這是一個，很強的對手。
“看來，今晚，是沒法好好睡覺了。”
李青雲的聲音，依舊平淡。
他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他轉過頭，看向孫悟空，問道：
“悟空，爲師問你。”
“若是，有客自遠方來，不請自入，窺我門庭，探我虛實。”
“按理，該當如何？”
孫悟空聞言，咧嘴一笑，露出了兩排森白的牙齒。
他那雙金色的瞳孔中，戰意，開始升騰。
他握緊了手中的鐵棍，對着李青雲，躬身一禮。
聲音，鏗鏘如鐵。
“師父。”
“弟子以爲……”
“當以理，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