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應生敲門,三人噤聲。
“周小姐,底下有人找。”
周恬回過神,到處翻手機,完了,好多未接電話。
把他寶貝閨女帶出來這麼久,阿珩哥要宰了她。
臨走前留了江映西聯系方式,輕輕抱着小九,這才出了門。
此時已晚上十一點。
是挺晚了。
家裏老爺子肯定又在等,得趕緊回。
邊走邊叫代駕,喝酒不碰車,這是原則問題。
閔箏道:“司機馬上到了,我送你。”
江映西晃晃手機:“代駕接單了。”
不知什麼時候已養成習慣,不喜歡麻煩別人。
約了下一次見面時間,二人在西門作別。
腳跨出門檻,江木占的電話打進來,在其它城市,他管不了她,但在京城,江導是有門禁的。
十二點之前必須回家。
簡單報備後,她看訂單,對面是何時取消的?
光顧着寒暄去了,一時沒留意頁面動向。
許久沒碰車,連叫代駕這一操作都顯陌生。
冬夜寒風刺骨,急風席地而走,大衣未覆蓋的小腿引起一片顫栗。
攏了攏衣服,正準備再一次下單,身前車停,磨砂玻璃緩緩降下,周裏京的臉出現。
“順路,走吧。”
不是詢問。
江映西笑着擺擺手:“謝謝,我的代駕馬上到了。”
“大過年的,代駕不好叫。”
目視了她很久,周裏京直截了當拆穿。
她瞄了眼手機,確實一直沒人接單。
司機眼尖,下車開門。
行吧。
車廂裏暖和,寒氣四散。
“謝謝。”江映西說。
周裏京語調含笑,略顯揶揄:“江導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
江映西微轉過頭,視線落在他同樣略轉過來的側顏上,心口緊收兩分。
這男人肯定還在打趣那晚她的炸毛狀態。
一個是手握生殺大權的高層領導,一句話就能定這部戲的生死;一個是心力交瘁的導演,眼看戲拍了一大半,不能讓團隊幾個月的辛苦付之東流,無論如何,那時她只能據理力爭。
當時顧不上禮貌也屬人之常情,換做任何人,都無法心平氣和。
“周司長肚裏能撐船,不要跟我一般見識才對。”
周裏京不動聲色勾唇,目光如有實質地走過她眉眼,氣氛稍顯厚沉。
在官場沉浮多年,身上的壓迫感是與生俱來的。
鼻尖縈繞着淡淡的雪鬆味道,深沉、斂收,像陽光落入沉靜的森林,樹影斑駁投下心事。她眼梢裏身影沒動,雙手慵懶地插在衣兜裏,安靜,又不容忽視。
職業屬性,她最喜歡觀察人,周裏京是給她不同感受的人,他像一座山,山巔終年積雪,清風掠過,群山回唱,他獨自遇風化雨,落得滿江春水。
許是喝了幾杯酒,思緒也隨氣味千絲萬縷。
司機在前無聲,後排也一度顯得沉悶,她隨意開口:“你怎麼一個人。”
他啓唇,聲線沉磁:“或許我該跟誰?”
譬如家人,譬如妻子?
江映西視線轉過去盯他一眼又離開,說:“大過年的,不應該跟家人在一起嗎。”
“你呢?”
江映西攏了攏衣服,老實巴交回應:“我出來見朋友。”
暗意是:我可不是寡人。
周裏京微轉頭,目光落在她顧盼生輝的眼眸裏,多看了些時間。
車裏靜謐,好在轉過路口就到家了。
她往前貼着司機座椅,指揮交通:“前邊兒,胡同口,把我放下來就行。”
司機目光往後視鏡一瞥,等先生發話。
“開進去吧,一腳油門兒的事兒。”
話語依舊平靜無波。
她原不想耽擱他時間,既然要送佛送西,便如了他的願。
到門口,停車,她聲線也燦然兩分:“周司長,有勞。”
開門下去,她繞過車尾站在車窗前,關節輕叩玻璃,周裏京按下玻璃鎖。
江映西手攥着大衣領口,微微俯下身:“今晚夜濃,我就不請周司進去喝茶了,待改日江妄哥約您吃飯,定讓他多陪一杯酒。”
猛然湊近,窗外風裹挾着她身上柑橘的甜盡數鑽入鼻腔,冬夜也顯幾分明亮。
“新年快樂。”她說完抱着自己大步進了屋。
心腔洇出一股不可名狀之暖,可抵霜風。
那背影明媚又不諳世事,少年氣是不可再生之物。
客廳果然還坐着江木占。
她推門而入,笑靨如花:“爺爺,您還沒睡呢。”
老爺子指了指牆上古舊鍾表,嚴厲道:“你自己看看幾點了。”
時鍾指針顯示00:03。
江映西走近,乖乖伸出手板,蔫着眼皮:“您打吧。”
江木占可沒慣着她,響亮的一巴掌打在手板上。
其實不痛,就是聲亮。
“您手痛不痛啊,我給吹吹。”她賣乖。
江木占將手從她手上收回,聲線直棱:“回房休息。”
白叔走近攙扶他進房,低眉順眼地建議道:“小姐已是成年人,是否要給足個人時間。”
言外之意,即想要馬兒跑,又想讓馬兒不吃草,不合理。
沒留充足時間接觸人,怎麼戀愛?
江木占駐足,轉過頭盯着白叔:“有話直說。”
“剛才,我見好像是周先生送小姐回來的。”
見老爺子眉頭緊緊鎖着,白叔知道他腦子裏記的事兒又混淆了,於是耐心提示:“周裏京。”
江木占眨了眨眼,沉思幾秒,便進了屋。
他老朋友的孫子,又年少有爲,通情達理,能喜結良緣,自然是好事,嘖,只是自己孫女那像風一樣的性格,人家未必喜歡。
顧家小兒陽剛魁梧,又與滿滿有話題,日後相處起來不沉悶,佳配。
思及時,老爺子躺在床上又叫了老白:“妄兒什麼時候從南城回來?”
白叔道:“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
好不容易去一趟嶽父家,不得好好表現。
揮了揮手,白叔退,老爺子沉思,困意席卷,多夢,心事未了,睡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