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觀瀾府邸。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三十三層高的落地窗，在光潔的白橡木地板上，鋪開一片溫暖的金黃。
寧舒赤着腳，踩在被陽光曬得溫熱的地板上。
這裏沒有黴味，沒有陰暗，沒有隔壁鄰居歇斯底裏的爭吵。
空氣裏，只有淡淡的陽光與新居的潔淨氣息。
她走過寬敞的客廳，拉開了另一側的窗簾。
窗外，是雲城繁華的CBD景象，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在晨光中勾勒出一幅生機勃勃的城市畫卷。
那間壓抑、破敗、仿佛囚籠般的出租屋，連同它所承載的所有不堪過往，都隨着那三百萬的還清，被徹底留在了昨天。
賬戶裏剩下的三十多萬，足夠她在這裏，過上一段安穩清淨的生活。
她爲自己泡了一杯清茶。
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那張過分蒼白秀美的臉。
她享受着這份久違的，或者說，這具身體從未體驗過的寧靜。
手機的輕微震動，打破了這份寧靜。
她隨手拿起，解鎖屏幕。
是鯊魚直播平台發來的官方賀信，恭喜她在一夜之間，成爲平台炙手可熱的新星，粉絲數已經突破了三十萬大關。
私信依舊是爆炸的99+。
她沒有點開，手指無意識地滑動，點進了一個本地的社交論壇。
一個加粗、標紅的帖子，赫然掛在首頁最顯眼的位置。
【驚天大瓜！扒一扒新晉網紅‘寧大師’背後，與黑惡勢力的肮髒交易！】
寧舒的指尖，微微一頓。
她點了進去。
帖子的內容，寫得聲情並茂，極具煽動性。
發帖人自稱是“知情人士”，洋洋灑灑數千字，將昨天發生的事情，進行了顛倒黑白的“藝術加工”。
在她口中，豹哥那夥人，不再是窮凶極惡的高利貸團夥，而是一群“走投無路，只能靠催收勉強糊口”的老實人。
他們上門，也不是爲了暴力催債，而是“好心好意”地去商量還款事宜。
而她寧舒，則被描繪成了一個心腸歹毒，仗着有幾分姿色，勾結了某個“道上大哥”，設下圈套，不僅賴掉了巨額債務，還用暴力手段，將那群“老實巴交”的催收員打成重傷，甚至動用關系，讓他們被警方無辜抓走。
帖子下面，還配了幾張圖。
一張是豹哥被警察按在巡邏車引擎蓋上的照片，角度刁鑽，只拍到了他狼狽的側臉，和他臉上那驚恐的表情。
另一張，則是黃毛混混躺在醫院病床上的照片，他手臂上打着石膏，臉上畫着誇張的“傷妝”，對着鏡頭擠出痛苦的表情。
這篇帖子，就像一滴投入滾油的墨汁，瞬間引爆了整個論壇。
【我靠！真的假的？我就說這個‘寧大師’不對勁！一個晚上賺幾百萬，怎麼可能幹淨！】
【我就在現場附近住！我親眼看到那幾個催收員被警察帶走的！原來是這個女的搞的鬼！太惡毒了！】
【樓上的別瞎說！我就在附近！明明是那群人先去砸門的！大師是正當防衛！】
【直播？直播能信嗎？那都是劇本！沒準那個所謂的‘A級通緝犯’也是她請的演員！就是爲了炒作自己！】
【人心怎麼能這麼壞？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有錢不還，還反過來害人？這種人就該被封殺！】
【抵制寧大師！還催收員一個公道！】
黑與白，在評論區裏瘋狂撕咬。
理性的辯解，很快就被有組織的水軍用污言穢語淹沒。
昨天晚上，那些將她奉若神明的狂熱粉絲，此刻也有一部分人產生了動搖。
畢竟，直播裏的“神跡”太過虛幻。
而這篇帖子裏的“血淚控訴”，卻顯得那麼真實，那麼貼近普通人的生活邏輯。
寧舒平靜地看着那些文字。
她甚至點開了那個發帖人的ID，看了一眼對方的主頁。
主頁很幹淨，似乎是新注冊的馬甲。
但在那爲數不多的幾條動態裏，寧舒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穿着警服，笑靨如花的年輕女人。
正是昨天在刑偵支隊裏，給李峰端去咖啡的那個女警，小雅。
寧舒的眼眸，微微眯起。
原來，那縷纏繞在李峰手機上的陰邪黑氣，源頭在這裏。
這是借刀殺人。
借着豹哥這群蠢貨的貪婪，來試探她，來抹黑她。
一石二鳥。
有點意思。
她退出論壇，一個直播平台的推送，恰好彈了出來。
推送的標題，更加刺眼。
【我是被‘寧大師’逼到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家屬，求求大家爲我做主！】
寧舒點了進去。
直播畫面裏，是一個面容憔悴的孕婦，對着鏡頭哭得撕心裂肺。
正是那個黃毛混混的妻子。
“我老公……他就是個老實人，爲了給我治病，爲了我們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他才去幹了催收這個活兒……”
“那個叫寧舒的女人，她欠了我們老板三百萬，我老公只是去跟她商量一下，能不能先還一點，讓我把孩子生下來……”
“可她……她不但不還錢，還找人打斷了我老公的腿！嗚嗚嗚……”
女人的哭訴，聲淚俱下，極具感染力。
直播間的彈幕，已經徹底被同情與憤怒所占據。
【太慘了！這個寧大師簡直是蛇蠍心腸！】
【人家老婆馬上就要生了啊！她怎麼下得去手！還是不是人！】
【必須嚴懲！這種劣跡網紅，憑什麼還能在網上蹦躂！】
【衆籌！我們給這位姐姐衆籌醫藥費！不能讓好人寒了心！】
無數的禮物，伴隨着同情的彈幕，在直播間裏刷起。
那個女人一邊哭，一邊對着鏡頭不停地鞠躬感謝。
“謝謝大家，謝謝好心人……我不要錢，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求大家能幫我討回一個公道……”
“我只求……讓那個惡毒的女人，得到她應有的報應！”
她哭喊着，情緒激動，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暈過去。
這場表演，堪稱完美。
足以煽動起一場，足以將任何一個普通人徹底淹死的網絡暴力。
寧舒平靜地看着手機屏幕裏，那個女人精湛的表演。
在她眼中，那個女人身上，正纏繞着一股濃鬱的、屬於謊言與欺騙的灰色業力。
而那股業力，正絲絲縷縷地，侵蝕着她腹中那個嬰兒身上，那本該純淨無比的生命氣運。
以腹中子的福報，來換取眼前的利益。
愚蠢，且惡毒。
寧舒的眼底，劃過一抹冰冷的譏誚。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沸沸揚揚的謾罵與詛咒，看着那已經沖上熱搜榜的詞條【#寧大師滾出直播界#】。
她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蚍蜉撼樹。”
“可笑。”
她伸出手指，沒有去辯解，沒有去對線。
只是幹脆利落地，按下了關機鍵。
屏幕，瞬間陷入黑暗。
外界所有的喧囂，所有的惡意，所有的審判，都被隔絕在外。
整個世界，仿佛都清淨了。
她放下手機，走到客廳中央那塊柔軟的羊毛地毯上，盤膝坐下。
她緩緩閉上雙眼，雙手在身前結印，呼吸變得綿長而平穩。
口舌之爭，於她而言，毫無意義。
凡人的詆毀，不過是過眼雲煙。
唯有自身的道行，才是永恒的真實。
她需要將昨晚消耗的靈力補充回來，也需要將這具身體裏殘存的雜質，進一步洗滌幹淨。
陽光透過落地窗，在她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
她的氣息，與這間屋子，與這片陽光，漸漸融爲一體，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空靈之境。
就在這時。
“叮咚——”
一聲清脆的門鈴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寧舒緩緩睜開眼。
那雙眸子裏，沒有被打擾的惱怒，只有一片古井無波的平靜。
她知道，是誰來了。
不是那個給她刷了一百萬的【渡我不渡她】。
也不是那個想請她當“編外顧問”的李峰。
門外站着的，是另一份，主動送上門來的因果。
也是她破開眼前這場輿論風暴的……契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