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臨時的家,關上院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窺探和議論,劉春枝緊繃的神經才終於鬆懈下來。
剛才在外面,趙毅護着她的時候,她心裏是又暖又甜,可這會兒回過神來,臉上又忍不住地發燙。
“你……你剛才跟她們說那些做什麼?還三層小樓……要是蓋不起來,不是讓人笑話得更厲害了?”她小聲地埋怨着,語氣裏卻聽不出半分責怪,倒像是撒嬌。
趙毅正在院裏的水井邊洗手,聞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頭看她:“地咱們都買了,不拿來蓋房子拿來幹嘛?咱們不但要蓋,還要蓋成咱們村,不,是我們整個鎮上最氣派的房子!!!
如果這幫人手藝可以的話,到時候家裏面的老宅,也得要他們效力。”
說罷,他走進屋,不知道從哪裏翻出幾張巨大的牛皮紙,在八仙桌上鋪開。
又找來一把尺子,和一截從灶膛裏拿出來的、燒了一半的木炭。
“過來,幫我看看。”他朝劉春枝招了招手。
劉春枝好奇地湊過去,只見趙毅拿着那截黑乎乎的木炭,竟然真的就在那幹淨的牛皮紙上,開始勾勒起來。
他的動作很專注,木炭的簌簌聲在安靜的堂屋裏格外清晰。
一條條筆直的黑線,一個個精準的方框,在他手下逐漸成型。
劉春枝看不懂那些復雜的線條代表着什麼,但她能看出來,趙毅畫得很認真,很熟練,絕不是在信手塗鴉。
“一樓,我們做個大客廳,要敞亮。
這邊,是廚房和餐廳,廚房的窗戶要開大一點。
對着院子,你做飯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見孩子們在院裏玩。
美式和中式結構,我融合些許西方歐洲的建設理念,相信我住起來肯定會很舒服的!”趙毅一邊畫,一邊解釋,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這邊,是咱們的客臥,朝南,冬暖夏涼。相信我,以後鐵定會有很多客人來往的,多做點房間準沒錯的。”
“二樓,是我們的主臥,要帶一個獨立的衛生間,還要有個大陽台。你不是喜歡種花嗎?
以後陽台上擺滿了花盆,我陪你一起澆水、曬太陽。”
“三樓,一間做書房,給景覺用。
另一間,做暖暖的畫室。
我們家暖暖,以後說不定能當個大畫家呢。”
趙毅描繪的藍圖,一樁樁一件件,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劉春枝聽着,眼前似乎已經出現了那棟漂亮的小樓,院子裏花香四溢,孩子們在陽光下奔跑歡笑。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心裏那點對未來的迷茫和不確定,徹底被一種名爲希望的東西填滿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側臉在夕陽的餘暉中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專注而迷人。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八年的等待和苦難,在這一刻,都值得了。
傍晚時分,劉大宇領着一個皮膚黝黑、筋骨結實的漢子找上了門。
“小毅侄子,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咱們這十裏八鄉手藝最好的泥瓦匠,陳師傅!”劉大宇滿臉堆笑地介紹着,“陳師傅蓋的房子,那叫一個結實!刮風下雨都不帶晃的!”
那個叫陳師傅的漢子,約莫四十出頭,一雙眼睛銳利有神,透着一股老手藝人的執拗和審慎。
他沒像劉大宇那樣諂媚,只是沖着趙毅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圖紙呢?我先看看。”陳師傅開門見山,聲音洪亮。
趙毅將桌上那幾張畫得滿滿當當的牛皮紙遞了過去。
陳師傅接過去,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緊緊地鎖了起來。他把幾張圖紙在地上鋪開,蹲下身,仔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
越看,他臉上的表情就越凝重,從一開始的疑惑,變成了震驚,最後,是全然的不可思議。
“這……這是你畫的?”陳師傅抬起頭,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趙毅。
“有問題?”趙毅問。
“問題大了!”陳師傅指着圖紙上的一處,嗓門都提高了八度,“你這上面畫的……是啥?
承重牆的位置不對,梁柱的結構也和我以前蓋的完全不一樣!還有這個……下水管道預留口?化糞池?這都是什麼玩意兒?我蓋了一輩子房,就沒見過這麼蓋的!”
他指着圖紙上的三層結構,連連搖頭,“還有,三層樓?小毅兄弟,不是我老陳看不起你。
咱們這地方,地基都是黃泥地,土質鬆軟。
蓋兩層樓都得把地基夯了再夯。
你這三層樓蓋上去,地基要是打不牢,那就是個活棺材!一陣大風就得塌!”
劉大宇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生怕得罪了趙毅這尊財神爺。
他趕緊湊上去,小聲對陳師傅說,“老陳,你少說兩句!小毅侄子是從國外回來的,見識多,他這麼畫,肯定有他的道理!”
“道理?蓋房子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能講歪理嗎!”陳師傅脖子一梗,倔脾氣上來了,“我老陳這輩子,只蓋讓人住得安穩的房子,不蓋那花裏胡哨的催命樓!
這個活,你要是堅持按這圖紙蓋,我幹不了!你另請高明吧!”
說完,他把圖紙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要走。
這一下,劉大宇的臉都嚇白了。
陳師傅是這附近最好的工頭,他要是不幹,一時半會兒上哪再去找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
“哎,老陳,老陳你別走啊!”劉大宇急得直跺腳。
趙毅卻一點也不着急。
他甚至覺得這個陳師傅相當靠譜。
如果是其他師傅過來,估計問都不問一下,這人還算是有職業操守的。
念及此,他看着陳師傅即將離去的背影,這才開口道:“陳師傅,你說的地基問題,我想到了。
所以,我沒打算用黃泥夯地基。”
陳師傅的腳步頓住了,他轉過身,狐疑地看着趙毅,“不用黃泥,你用什麼?用石頭砌嗎?”
“用鋼筋,和水泥。”趙毅一字一句地說道,“打樁,做筏板基礎,再澆築鋼筋混凝土地梁。
這樣打出來的地基,別說三層,就是蓋五層,也穩如泰山。”
鋼筋?水泥?筏板基礎?鋼筋混凝土地梁?
一連串聞所未聞的名詞,把陳師傅和劉大宇都給砸懵了。他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茫然。
這些東西,他們聽都沒聽說過。
“至於你說的承重牆和梁柱結構,”趙毅走到圖紙前,指着上面的線條,“我用的是框架結構。牆體只起圍護和分隔作用,不承重。
所有的力,都由梁、板、柱組成的框架來承擔。
這樣一來,房子內部的空間就可以自由分割,而且抗震性比你那套磚混結構,強上十倍不止。”
趙毅講得深入淺出,每一個結構,每一個力學原理,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不是在吹牛,而是在闡述一個成熟、先進,卻完全超出了這個時代、這個小村莊認知範圍的建築體系。
陳師傅一開始還帶着審視和懷疑,聽到後來,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變成了駭然和敬畏。
他做了幾十年的泥瓦匠,自以爲對蓋房子的門道了如指掌。
可今天聽了趙毅這番話,他才發現,自己那點東西,簡直就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你說的這些……鋼筋水泥,鎮上倒是有賣的。可……可那玩意兒,得花多少錢啊……”陳師傅的聲音都有些發顫。用那金貴的東西打地基、做框架,這哪是蓋房子,這分明是在用錢堆啊!
“錢不是問題。”趙毅說得雲淡風輕,“我只要房子蓋得好,蓋得牢。
工錢,按你們平時的雙倍算。
工期每提前一天,我給整個施工隊發五十塊獎金。
房子蓋完,要是沒出任何紕漏,達到我最滿意最理想的狀態,我在單獨包個八百塊的大紅包給你。”
雙倍倍工錢!
多提前完工一天,五十塊獎金!
單獨八百塊的紅包大獎金!
這幾個數字,像一顆顆重磅炸彈,炸得陳師傅和劉大宇頭暈目眩,耳朵裏嗡嗡作響。
陳師傅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看着趙毅那張年輕卻無比沉穩的臉,心裏翻江倒海。
他知道,自己這是碰上真正的大老板了。
這已經不是一單生意,這是一場能改變他後半生命運的機遇!
“咕咚。”陳師傅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那倔強的脖子,終於緩緩地低了下去。
“老板,”他改了稱呼,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恭敬,“這活,我接了!您放心,我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也保證給您把這房子蓋得漂漂亮亮,穩穩當當!”
趙毅不由一笑,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管在什麼時代,有錢能使鬼推磨!
有錢就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