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城返回，蘇清晏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軌道。
陸硯琛依舊在海城處理公務，他們的聯系維持在一種低頻但固定的模式——他會在深夜發一張加班的照片，或者簡單一句“忙完了”，她則會回一句“注意休息”或“晚安”。對話簡潔，卻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公寓不再顯得那麼空曠冰冷，空氣中仿佛殘留着屬於他的、清冽的雪鬆氣息，提醒着她這段婚姻的真實存在。她甚至開始不自覺地在用餐時，留意那些他可能偏好的清淡口味；在主臥衣帽間整理衣物時，目光會在他那排熨帖的襯衫上停留片刻。
這天下午，她受一位資深策展人邀請，參觀一個頗具爭議的前衛藝術展。展覽地點在一個由舊廠房改造的藝術區內，空間粗獷，作品大膽而充滿沖擊力。
蘇清晏穿着簡單的白色針織衫和牛仔褲，外搭一件卡其色風衣，素面朝天，卻依舊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出挑。她專注地欣賞着一件用廢棄金屬零件拼接成的巨大雕塑，思考着藝術家想要表達的工業廢墟與生命張力。
“喂！你站住！把東西還給我！”
一個清脆又帶着焦急的女聲打破了展覽區的相對寧靜。
蘇清晏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朋克風鉚釘皮衣、扎着彩色髒辮的女孩，正追着一個神色慌張、往人群裏鑽的男人。那男人手裏緊緊攥着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幾乎是下意識的，蘇清晏側身一步，精準地擋在了那個男人的去路上。她穿着平底鞋，動作卻利落沉穩，眼神冷靜地看着對方。
那男人沒料到會有人阻攔，愣了一下，試圖繞過她。蘇清晏沒有硬碰硬，只是抬高聲音，清晰地對周圍人道：“麻煩幫忙叫一下保安，這位先生似乎拿了不屬於他的東西。”
她的鎮定和話語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幾個看起來像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圍了過來。那男人見勢不妙，咒罵一聲，將手裏的東西狠狠往地上一扔，推開人群倉皇逃走了。
“我的項鏈！”髒辮女孩沖過來，心疼地撿起地上那條造型別致的齒輪項鏈，檢查着有沒有摔壞。
蘇清晏這才看清女孩的樣子，看起來十八九歲，臉上帶着嬰兒肥，畫着誇張的煙熏妝，但眼神清澈明亮，此刻因爲憤怒和激動，臉頰紅撲撲的。
“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女孩檢查完項鏈，確認無恙，立刻對着蘇清晏連連道謝，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你，我外婆留給我的項鏈就被那個混蛋搶走了！”
“舉手之勞。”蘇清晏微微一笑，覺得這女孩性格直率，有點可愛。
“這哪是舉手之勞！你剛才超帥的！”女孩自來熟地湊近，好奇地打量着她，“姐姐，你也是來看展的？你好像很懂藝術的樣子，我剛才看你站在那堆破銅爛鐵前面看了好久。”
破銅爛鐵……蘇清晏被她的形容逗笑，點了點頭：“嗯，挺有意思的展覽。”
“我覺得有點看不懂，”女孩撇撇嘴，隨即又興奮起來，“不過沒關系！爲了感謝你，我請你喝咖啡！我知道園區裏有家咖啡館超棒，自己烘豆子！”
蘇清晏本想拒絕，但看着女孩熱情洋溢、不容拒絕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女孩立刻歡呼一聲，自來熟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吧走吧！我叫林晚晚，夜晚的晚！姐姐你叫什麼？”
“蘇清晏。”
“清晏……真好聽！”林晚晚嘰嘰喳喳，像只快樂的小麻雀，“清晏姐，你是做什麼的呀？感覺你好有氣質，像是搞藝術的，或者是老師？”
蘇清晏被她活潑的情緒感染，語氣也輕鬆了些：“在藝術基金會工作。”
“哇！太酷了吧！”林晚晚眼睛更亮了。
兩人來到那家隱藏在小巷深處的咖啡館，果然如林晚晚所說，環境幽靜，咖啡香氣醇厚。林晚晚熟門熟路地點了兩杯手沖，還配了店家自制的招牌巴斯克蛋糕。
“清晏姐，你嚐嚐這個，絕了！”林晚晚挖了一大口蛋糕，滿足地眯起眼。
蘇清晏嚐了一口，確實不錯。她看着對面毫無心機、笑容燦爛的女孩，心情也不自覺地明媚起來。和林晚晚相處，不需要任何防備和算計，簡單而舒適。
“晚晚，你還在上學？”蘇清晏隨口問道。
“嗯呐，大三，學設計的，所以經常跑來看這些奇奇怪怪的展找靈感。”林晚晚吸了口咖啡，皺了皺鼻子，“不過我家裏人不喜歡我搞這些，覺得不務正業，非要我學什麼金融管理，煩死了。”
她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開始吐槽家裏的“專制”，尤其是她那個“冰山臉、控制狂、動不動就凍結她信用卡”的表哥。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過分！上次我就是逃課去看了一場搖滾，被他知道了，差點沒把我拎回去關禁閉！還說什麼不安全！我都成年了好嗎！”林晚晚氣鼓鼓地揮舞着勺子。
蘇清晏聽着，覺得她口中的“表哥”形象，似乎有點……耳熟？控制欲強、冰山臉、注重安全……
她不動聲色地問：“你表哥……對你要求很嚴格？”
“何止嚴格！簡直是魔鬼！”林晚晚誇張地抱頭，“他那個人吧，能力是強，長得也挺人模狗樣，就是太無趣了！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身邊連只母蚊子都沒有，我懷疑他是不是性冷淡！”
“噗——”蘇清晏一口咖啡差點嗆到，連忙拿起紙巾擦拭。性冷淡？陸硯琛？她想起老宅那晚他沉穩的呼吸，以及海城酒店門口他深邃的眼神，臉頰微微發燙。
“哎呀，清晏姐你沒事吧？”林晚晚趕緊遞過紙巾。
“沒事沒事。”蘇清晏掩飾性地咳嗽兩聲，“你表哥……他叫什麼？”
“陸硯琛啊。”林晚晚毫無防備地吐出這個名字，還補充道，“就陸氏集團那個，聽起來是不是就很古板？”
蘇清晏握着咖啡杯的手僵住了。
世界……真小。
她看着眼前這個吐槽表哥吐槽得正起勁的女孩，竟然是陸硯琛的表妹？而且，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和陸硯琛已經結婚的事情。
溫婉阿姨沒告訴她？還是陸家覺得沒必要特意通知這位還在上學、性格跳脫的表小姐？
一時間，蘇清晏心情復雜。她該告訴林晚晚嗎？怎麼說？‘嗨，你剛才吐槽的那個性冷淡表哥，其實是我老公’？
這太尷尬了。
而且，她有點……舍不得。舍不得失去這個剛剛認識的、單純熱情、不知道她“陸太太”身份，僅僅因爲一次幫忙就和她親近的朋友。在她目前被各種身份、算計和微妙情緒包圍的生活裏，林晚晚的出現，像是一道毫無雜質的光。
“清晏姐？你怎麼了？表情怪怪的。”林晚晚湊近看她。
“沒什麼，”蘇清晏迅速調整好表情，笑了笑，“只是覺得，你表哥聽起來……確實挺嚴格的。”
“對吧對吧！”林晚晚找到知音，繼續大吐苦水。
蘇清晏聽着她的吐槽，心裏卻對陸硯琛有了另一個視角的了解。原來在家人眼裏，他是這樣的形象——嚴厲、負責、甚至有些過度保護。這似乎和他展現給她看的細致周到、以及那些意味不明的舉動，有些微妙的不同。
喝完咖啡，林晚晚依依不舍地加了蘇清晏的微信。
“清晏姐，以後常聯系啊！我下次發現什麼好玩的地方再叫你！”
“好。”蘇清晏笑着答應，心裏補充了一句，反正他最近也不在家。
和林晚晚分開後，蘇清晏坐在回公寓的車上，看着微信裏新添加的那個頂着卡通頭像、名字叫“晚晚不想睡”的好友，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這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
而另一邊，正在海城參加一場重要商務晚宴的陸硯琛，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母親溫婉發來的消息：
「兒子，晚晚那丫頭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她朋友圈發了個咖啡照片，定位在藝術區那邊。你那邊事情快處理完了吧？趕緊回來管管她，別又在外面惹禍。」
陸硯琛點開林晚晚的朋友圈，看到了那張咖啡和蛋糕的照片，以及照片角落無意拍到的、一只拿着咖啡杯的纖白手腕。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個他無比熟悉的、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
他目光一凝，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擊了幾下，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笑意。
他回復母親：「知道了。這邊快了。」
然後，他點開那個沉寂了幾天的、備注爲“老婆”的對話框，輸入：
「晚晚給你添麻煩了。」
發送。
他看着屏幕，幾乎能想象出對方看到這條消息時，臉上可能會出現的、那種帶着點驚訝又有點被抓包的可愛表情。
嗯，海城的事情，是時候加快進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