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邁巴赫絕塵而去。
徒留煙脂一人怔在停車場。
幾秒後,她仿佛才回過神來,僵硬冰冷的指骨一點一點回暖。
煙脂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點開原相機當做鏡子仔細照了照。
哭紅的眼尾像紙墨上暈開的桃色胭脂,繪出一幅瑰麗漂亮的畫卷。
任誰見到都會忍不住心疼。
只有剛剛的男人視若無睹。
明明以前。
她皺一下眉頭他都會心疼得睡不着的。
煙脂忽略了內心隱隱泛起的絞痛,她心想,看來這招還是不頂用,闊別多年,沈酌仍然無法忘記當初她帶給他的傷害,不想再跟她有牽扯。
這是正常人的想法。
煙脂漂亮的小臉微微皺起,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看來,她還是得換個辦法勾他。
嗚嗚嗚。
要吃到肉不容易啊。
——
高架橋上。
一輛邁巴赫高速行駛在其中,速度快到幾乎只能看見殘影。
主駕駛上男人纖長如玉的指骨緊握着方向盤,由於過於用力的緣故,一層薄薄的青筋凸顯而上,顯露出主人此刻心情的不愉。
“當初是我錯了,我想補償你。”
“我們回到過去,好嗎?”
“對不起。”
沈酌薄唇緊抿,優越利落的下頜緊繃着,深沉如墨的眸子裏像是凝結了一場風暴。
她剛剛的話語宛若緊箍咒一樣在他腦海裏盤旋,不斷禁錮,收緊,將他的情緒攪的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當初的平靜。
沈酌幻想過很多次他們的見面。
是沉默的,生分的,宛若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的,又或者是簡單寒暄後再無瓜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肇事者無視當初犯下的惡行,用最甜蜜的話語引誘他再次沉淪。
她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這樣無視規則?
有的時候,沈酌甚至懷疑煙脂是不是一直知道他忘不了她,故意說出的這些話。
沈酌心裏很清楚。
煙脂這人愛的只是他這張臉。
如果還有比他更好看的臉出現,她會毫不猶豫地再度拋下他,六年前不就是例子嗎?
這次亦是如此。
她所謂的對不起只是個借口,爲了能夠又一次玩弄他的借口。
沈酌回想起剛剛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心情莫名煩躁起來,一股強烈的煙癮突然燃起,急需尼古丁撫平。
這是陷阱。
裹着糖霜的地獄陷阱,一旦踏入萬劫不復的那種。
沈酌這樣告訴自己。
六年前你已經深陷過一次,現在又要犯蠢了嗎?
遠離吧。
別去看,別去念,她不會對你仁慈的。
——
在開機前一天晚上。
煙母終於如約而至。
煙脂開門一看,蘇寧女士一身名牌,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氣喘籲籲地站在她家門口,就連手裏的愛馬仕小挎包都被她裝上了菜葉子。
煙脂:“……”
蘇寧看見煙脂,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把愛馬仕包包遞給她:“來來來,煙煙,幫媽媽拿着。”
煙脂接過包包,無奈道:“媽,我家裏什麼都有,你至於提那麼多東西嗎?”
蘇寧不贊同:“我都跟你說啦,這是我專門托人從東北帶回來的好東西,全是野生的,原生態無污染,什麼鹿茸靈芝啊,還有一百年的人參呢,剛好給你補補。”
煙脂抽了抽嘴角。
聽到野生、原生態、百年人參這幾個詞,她就知道蘇寧一定又被人給騙了,蘇女士一向喜歡網購,是微信視頻號忠實粉絲,上次還被詐騙了五十萬,沒想到這次還不省心。
“媽,你聽我一句勸,少加那些微商。”煙脂委婉道。
蘇寧迫不及待地走進廚房:“哎呀,我知道了。”
煙脂倚在廚房門框,看着蘇母跟獻寶似的拿出一個個靈芝、鹿茸、孢子粉……一個個整齊擺好,滿是驕傲地跟她說:“今天媽媽就要大展身手,好好給你補一補,喝了這十全大補湯,我保證你未來一個月的氣色都是紅光滿面。”
煙脂輕笑:“我又不是關公大爺,要那麼紅幹嘛。”
“怎麼不要啦?你看看你的臉慘白成什麼樣了?”蘇母不贊同道。
“啊,有嗎?”煙脂摸了摸臉,又不在意地放下手,隨口說,“你過來看我,嘉寧嘉樂不會不高興?”
蘇寧的語氣停頓了一下,慢吞吞地說:“他們上學去了,哪裏知道什麼。”
“哦。”煙脂點點頭,原來是沒告訴對方。
她就說嘛,要是那兩人知道蘇寧過來找她,還帶了這麼多東西,不得鬧翻天。
李嘉寧和李嘉樂是蘇寧在婚後生的龍鳳胎,兩人只比她小五歲,讀大三,性格活潑開朗,深受李家喜愛,尤其是李家老太太。
但不知道爲什麼,這兩個孩子非常不喜歡她,盡管煙脂有意討好他們,仍然換不來喜愛,甚至尊重。
小時候煙脂想蘇寧了於是去李家做客,結果蘇寧只離開一會兒,兩個孩子便凶巴巴地讓她滾,告訴她這是他們的媽媽,不是她的。
那時煙脂也不過才十歲,被傷了心,後面蘇寧多次邀請她她也不來了。
後來煙脂才知道,是老太太看不上蘇寧,連帶着也看不上她,於是禁止兩兄妹跟她交好,隨着時間流逝隔閡越深變成深深的厭惡。
煙脂沒有告訴蘇寧這些事情,她不是不想她爲難,而是知道自己已經被放棄了,即使蘇寧對她有愧又如何呢?二選一她還不是會站在那兩人面前。
非要鬧的話,只會讓自己更難堪。
蘇寧瞟了一眼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煙煙,你別不開心,我是怕多生事端才……”
煙脂打斷她,嘴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媽,您別說了,我知道那兩人的脾氣。”
“哎,好……”
蘇寧又道:“你爸爸工作很忙,但是知道這件事後轉了一筆錢給我,讓我特意轉交給你,錢我已經打到你賬戶裏了,你注意看。”
“你爸他其實挺關心你的,你要不要考慮把他從黑……”
“媽。”煙脂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冷淡,“這些話以後都不要說了。”
蘇寧抿了抿唇。
煙脂突然覺得一陣厭煩,沒意思透了。
呵呵,看看這兩人如今和諧的模樣,居然還會爲對方說話?
誰能想到他們以前恨對方恨到拿刀互砍進醫院呢?恨不得從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時間還真是個好東西,能把那麼深的仇怨都一點一點磨平。
蘇寧和煙學城在當年算是一對令人羨慕的金童玉女,蘇煙兩家門當戶對,外貌學歷皆登對,風風火火談了三個月戀愛後便踏入婚姻殿堂。
沒想到結婚後兩個人才發現對方不適合自己,家裏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甚至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不巧的是,蘇寧在這時恰好懷孕了。
爲了孩子,兩人暫時收斂了性子,打算好好過日子。
可是孩子出生後,矛盾更多了,架也吵得更激烈了。
在三歲的時候,煙脂看見他們拿刀互砍,最後又用最惡毒的語言互相咒對方去死。
當時家裏一片狼藉,所有東西都被摔得粉碎,連地板都被菜刀砍爛了。
煙脂縮在櫃子裏,看着兩個人好似惡鬼一樣扭打起來,瑟瑟發抖,連哭都不敢大聲哭。
自那以後,她開始怕黑,怕封閉的角落。
還好爺爺帶着保鏢及時趕到,救出了角落裏的煙脂。
就這樣過了半年,兩人互相出軌,這段不幸的婚姻終於走到盡頭。
離婚後他們的性格倒是變了許多,不再仇恨對方,各自嫁娶,生兒育女,擁有了嶄新的生活,唯有煙脂被永遠地遺留在了原地。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離婚法庭上。
爺爺抱着小小的她,聲嘶力竭地跟這對夫妻爭論。
“你們草率地結婚又離婚,把這段婚姻當成了什麼?玩笑嗎?”
“你們離婚是爽了,可煙煙呢,她還那麼小,你們讓她怎麼辦?成爲一個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嗎?”
“她要不就跟爸爸,要不就跟媽媽,你們誰也不要是什麼意思?”
這對夫妻爲了爭財產爭得焦頭爛額,連每一分每一毛都計算得清清楚楚,大到公司股權分配,小到家裏的一盆花,都要爭得死去活來,生怕自己吃一點虧。
唯獨對於煙脂。
兩人卻是推三阻四,在法庭上互相指責,找盡各種可笑的理由,只爲了把撫養權推給對方。
多可笑。
親生女兒都比不過一盆五塊錢的多肉。
面對爺爺的指責。
兩人沉默着一句話都不說
爺爺怒了,握緊煙脂的手轉身離開了法庭。
“好,你們不要我要,煙煙走,爺爺帶你回家!”
自此,煙脂和爺爺相依爲命。
只可惜,在二十歲生日那年,爺爺因病去世了。
從今往後。
她再也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