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列入懷疑的是反抗軍——“裁決戰爭”雖然一度讓新月地化成一片火海,直到現在毒素還殘留在那片土地上。但不屈的民族卻因此更加凝聚,由此而錘煉成可敬的強敵。一百多年來,全球政治生態幾經變革,新月地卻始終對外界抱持敵意,反抗軍始終是恐怖襲擊和聖戰思想的販賣者。反正媒體是這麼宣揚的,是真是假那就說不準了。
但從細節來看,下手的人缺乏必要的軍事常識,不像職業軍人,除非是有意爲之來混淆視聽。
然後是那些民盟組織,少數人打着民主旗號愚弄大衆,想的卻都是自己的私利。那幫投機分子,聲勢越大的越是待價而沽,只要利益足夠,今天還滿口公平公正,明天就能擁戴特權。不能否認,確有那麼幾個心懷遠大的理想家,這些年細細耕耘,積累起一定資本。但民盟組織一向手段軟弱,如何能策劃出如此雷厲風行的行動?
某些與長庚集團有齷齪的頂級財團也被納入懷疑對象。真正的大財閥無不擁有忠誠的暴力機構,若真是利益攸關,即使開罪衆妙背後的勢力,也一樣敢鋌而走險。有人戲稱當今的政治環境是“財閥時代”,真正掌握世界的是那些站在頂端的財團,真實的掌控力甚至超過絕大多數曾經存在過的國家。“多國時代”裏,也只有極少數國家擁有全球影響力。
政府裏甚至有人把月球基地也拉進了懷疑名單,月球基地宣布獨立於聯合政府以來,地球上這唯一現存的“外交關系”就始終處於冰點。
當然了,內鬼這種可能性,沒人敢提,但也都心照不宣。
“昨天拉回來的那具屍體中,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林悅餘吞掉最後一口桃汁,手指捻着溼漉漉的桃核,斜睨着他說:“你還好意思管那叫屍體?全身水分蒸發95%,碳化率比我的前車蓋還高。小餘從他腦袋裏起出了身份芯片,比你帶回來的另一件‘戰利品’還慘,早上交給超算所了,快有分析結果了吧。”
所謂的另一件戰利品,是那柄電漿發射器,除了制造槍管的合金,沒有一點兒回收價值。
田峰感激的點點頭,說:“請容許我離開一會兒,我去超算所問問進展。”
“不用了,他們派人來了。”
林悅餘背對着大門,把桃核準確丟進兩米外的回收洞。她眨了一下右眼,實驗室的玻璃門向兩側滑開。沒多一會兒,一名穿着白色大褂、面容呆滯的研究員走進來。
“我們找到了一點線索,林博士。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請容許我、容許我接入投影設備。”年輕的研究員掩飾不住緊張,眼睛看着林悅餘雙腳前的地面。
林悅餘把“好笑”寫在臉上,在來人臉上掃來掃去。直到對方耳根都紅起來,才仰着頭說道:“還真讓你們掃出點兒東西來了?接進來吧。”
顯示牆上出現一團黑漆漆的立體投影,乍看上去像是一團燒爛了的橡膠,表面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細孔,看得人汗毛倒豎。
“正如顯示中的樣子,身份芯片被瞬間幾十萬伏的高壓電流熔毀,內部被瞬間擊穿。那些細孔就是一個個被強行擊穿的放電通道。”
畫面變成一道橫切面,內部結構同樣一塌糊塗。
“顯然,內部的破壞一樣徹底,不過我們發現了這個。”研究員用手指做多點拉伸的動作,3D投影被進一步放大,一顆表面光滑的橢球形物體十分醒目。
“這是一個陶瓷結構,高1.8毫米,赤道直徑只有一毫米。據我們分析,它的內部存儲着最重要的身份信息和權限信息,外圍芯片通過無線信號和它通信,並爲它供能。”畫面再次變成橫切面,展現陶瓷橢球的內部。“很遺憾,它的內部也被徹底破壞了。但是,這種破壞是因爲外部通信異常而引發的自毀設置。也就是說,芯片一旦沒有通過廠家認可的方式被移出或遭遇強力破壞,陶瓷核心就會自毀,不泄露任何技術細節。”
研究員嘆了口氣:“納米級電路的技術還原工作,我們所一直進行的不順利,還造不出這麼精密的小東西。我們調查了全球所有的業內團體,能有這種技術的很少,能商用的公司更沒有幾個。不過,這種違禁品的銷售渠道都很隱秘,我們需要一點兒時間。”
林悅餘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見研究員已經講完,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博士,能爲您解說,我、我很榮幸。那個,超算所竭誠爲您服務,願和貴所的友誼長存。”一旦離開自己的專業領域,研究員那股靦腆勁兒又回來了。
——
時間往前推一點,當天清早,當田峰還帶着傷接受各種問詢時,留京城區的某棟大廈裏,一場別致的發布會已接近尾聲。
巨大的落地窗外,陽光正好,將窗邊人的影子拉的老長。這是本初自己的辦公室,他穿着愛聽襯衣,咬着一根拇指粗的雪茄,半躺在椅子裏,雙腿肆無忌憚的橫在辦公桌上。
“這發布會,真比大趴還熱鬧。”
這間巨大的辦公室超過兩百平米,以原木裝飾爲主體風格,采光度優良,整體給人以和暖的感覺。可正發生的這一幕與環境格格不入:二十幾位衣冠楚楚的男女正爭得面紅耳赤,嘈雜人聲足夠掀翻房頂,離得近一點的身體摩擦不斷,像是隨時能扭打到一起,不多的幾位女士也不甘人後,憑借聲音上的優勢,一邊尖叫,一邊向揩油者們還擊。
本初終於忍無可忍,站起身來,使勁敲了敲桌子,大聲說道:“各位紳士們、淑女們,瓜分地盤的遊戲到此爲止!大家斯文點兒,讓咱們接下來幹點兒文明人該幹的事兒。”
沒有人響應他,聲浪依然洶涌,場面很是尷尬。
他足足等了五秒鍾,場面沒有好轉的跡象,直接凶狠的叫道:“都給我閉嘴,不然我就取消他的代理資格!”
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緊閉着嘴,用無辜的眼神望着他,還真挺像一群單純的孩子。他清了清嗓子,攤開手說:“你看,這才是大家真正的職業素養嘛,識時務的無可挑剔,不愧是業界的最高水準。”
這幫爭吵時粗魯野蠻的家夥,某種層面上確實代表了業界的水準。他們憑借鬣狗一樣的敏銳,挖掘每一樣新技術的應用潛力,每個人至少涉足三個以上的重要行業,都是某個區域內舉足輕重的供銷商。
“本初先生,在老朋友面前才無需僞裝,我想我們的友誼經得起這一點點考驗。”這位美女容妝精致,笑眯眯的說出大多數人的心聲。她在之前的“戰爭”裏顯然占據優勢,此刻仍散發着鬥志昂揚的氣勢。
她的確稱得上是老朋友,和這裏的另外幾個人一樣,在本初的公司成立之初,就已憑借專業的嗅覺,開始關注這顆新星。
五年前某個小型展會的角落裏,某個寒酸展台上的新品展示上,她開始了與本初的初次接觸,然後耐心等待這顆幼苗壯大。她的專業眼光讓她相信,起初的一點投資是值得的,早晚她會收獲豐碩的果實。
“娜娜小姐當然是老朋友,誰也不能質疑我們的友誼。當然,無論是老朋友還是新朋友,此刻站在這裏,就證明我們理念相合。而未來,我們的命運也將捆綁在一起!”
他喜歡打一棒子再給一顆甜棗的把戲,手指在桌面上敲擊兩下,等人群再次安靜下來,又說:“請容忍我的囉嗦,我必須再次強調幾點:第一,不要跟反抗軍做生意,我們都是守法的好公民;第二,如果有客戶對信息極度敏感,請聯系原廠,我們有深度定制的能力,足夠滿足最刁鑽的客戶;第三,請把產品賣到全世界,賣上月球,賣上火星吧!別說什麼改變世界的鬼話,在那之前,先讓我們一起發大財!”
辦公室裏響起經久不衰的掌聲,每個人都洋溢着朝聖般的激情。他們是真正熱愛自己工作的人,忠於職業猶如忠於自己的生命;不惜踐踏道德、出賣尊嚴、搞人或者被搞,背負良心的全線譴責也要將“職業操守”貫徹到底;對利潤無比虔誠,比對伴侶更忠貞不渝——他們是商人,這個冰冷世界的潤滑劑和掌控者。
不久之後,人群魚貫而出,有人滿面春風,有人面帶思索。科技的力量已在面前顯現,他們的使命是如何讓世界更加“大度”的接納它。
賓客散場後,本初重新坐回椅中,沐浴在陽光下,享受難得的好時光。玻璃上倒映着淡淡的身影,比他印象中的樣子更年輕、優雅,像個真的紳士一樣。
他揣着惡意想:不如投入資金,研發出能照出內心的鏡子,看看還有誰敢在鏡子前搔首弄姿?
窗外的世界熟悉而又陌生,每一次,都讓他沉迷到無法自拔。
現在剛過九點,他幾乎一夜沒睡,卻仍就覺得精力充沛。辦公桌前響起一陣通話請求的提示音,他看清來電人的信息,不由微覺訝異。
“阿月,我記得你好像很久沒主動聯系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