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現得對他避如蛇蠍,走路都恨不得繞着走,最後還不是要住他的房間。
甚至被迫睡他的床,用他的衣櫃,和書桌。
陳爾氣餒坐下,頭頸低垂。
即將踏入高中這一年的她對父母離婚無能爲力,對新生活也無能爲力。
她想到樓道裏那人冷漠的臉,還有他藏在話裏的未盡之言——真那麼想躲,不如趁早滾出去。
可此時此刻無能爲力的她只能在心裏暗暗發誓:
將來我一定要搬——
誓言伴隨抽屜嘎達一聲戛然而止。
陳爾第一秒還在呆滯,第二秒已經跟隨身體本能彈了起來。
她“啊”一聲後仰。
一只滿身是腿的黑蜘蛛從抽屜攤開的縫隙裏一躍而出,直直沖她的面門而來。
毛絨絨的腿張牙舞爪,幾乎踩到她鼻尖。
她嚇得連人帶椅往後跌出半米。
瘋狂晃動後,蜘蛛終於停了下來。
心髒在胸腔裏亂七八糟地跳,終於緩下來後,陳爾眼睛才恢復清明。
蜘蛛後面居然連着彈簧,只是個驚嚇玩具。
太逼真了。
她後怕地吞咽,而後閉眼。
蜘蛛而已,蜘蛛而已…
假的,假的…
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忍着頭皮發麻的後勁兒將蜘蛛塞回盒子,然後揣進口袋。
誰放的蜘蛛不言而喻。
她幾乎快要承受不住接二連三來的惡意。
滿懷噴薄而出的情緒,陳爾踩着樓梯噔噔噔下樓。
樓下傳來歡聲笑語。
潮溼的台風天,空氣中彌漫着香噴噴,甜絲絲的氣息。
陳爾一下就聞了出來,這是棗泥核桃麥芬的味道。
那是小的時候媽媽經常做給她吃的東西。
後來奶奶來了,嫌棗泥甜,嫌核桃齁,嫌蛋糕粘牙,嫌雞蛋放得多浪費錢。原本愉快的一件事最終都會受盡磋磨,鬧得誰都不愉快。
慢慢的,梁靜就不做了。
可今天廚房裏傳出的是笑聲,夾雜一句又一句鬱叔叔真誠的誇贊。
他們轉身時發現了她。
鬱叔叔招呼她過去。
陳爾走近,視線停留在梁靜嘴邊淡不去的笑意上。她的嘴唇是豆沙色的,看起來很溫柔,也很自由。
一定是擦幹雨水後重新塗上的顏色。
而在家,梁靜大多數時候連潤唇膏都不會擦。
她好像從灰頭土臉的日子裏一下活了過來,變出了顏色。
現在,那抹豆沙色正溫和地晃動。
她說:“媽媽做了你喜歡吃的麥芬,我覺得好像甜過頭了,鬱叔叔又說正好,搞得我都糊塗了。你來嚐嚐?”
“好。”陳爾的手縮進口袋,攥了攥放蜘蛛的盒子。
她的感官仿佛出走了,忘了害怕,也嚐不出嘴巴裏蛋糕的味道。
機械咀嚼與下咽。
梁靜期待地問:“怎麼樣?會太甜嗎?”
只有奶奶才會說出打壓人的話來。
陳爾搖頭又點頭:“很好吃,媽媽。”
“我就說吧!”鬱叔叔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我嘴巴這麼挑剔都說好吃肯定不會有錯。一會兒我喊Luther下來,他一定也捧你的場。”
“真的?那我再嚐嚐。我以前可會做這個了,好長時間沒做,怕是生疏。”梁靜說着脫掉烘焙手套,又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問陳爾,“剛剛媽媽說幫你整理東西你都不要,怎麼突然下來了?”
鬱叔叔也扭過頭:“是房間哪裏不合適嗎?需不需要叔叔幫忙?”
攥在口袋裏的手鬆了緊,緊了鬆,最後徹底放開。
陳爾搖頭,隨之露出恰到好處的笑:“沒有,我就是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