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活動的第三天,林薇薇在黎明時分被一陣熟悉的鈍痛喚醒。
小腹深處傳來的、伴隨她多年的那種下墜感。她蜷縮在獸皮上,愣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麼——月經來了。
穿越前,她的生理期一直很規律,每個月的那幾天都伴隨着痛經和虛弱。而現在,在這個沒有止痛藥(系統的那瓶要省着用)、沒有熱水袋、甚至沒有幹淨衛生用品的獸世,這個正常的生理現象,幾乎成了生存危機。
更糟的是,她感覺到腿間有溫熱的液體流出。那套改小的皮裙,恐怕已經染上了痕跡。
薇薇咬着牙坐起來,臉色蒼白。帳篷裏還昏暗,雷恩睡在另一側,呼吸平穩。她小心地挪下石床,從系統空間取出那包衛生用品——新手禮包裏的衛生巾只有十片,必須省着用。
她剛拆開包裝,帳篷外傳來守衛戰士的聲音:“塔莉亞?您醒了嗎?需要什麼嗎?”
“沒、沒事。”薇薇壓低聲音回答,快速處理自己。腹痛越來越明顯,她額頭冒出冷汗。
可能是動作的聲音驚動了雷恩。他睜開金色的眼睛,在晨光中像兩盞微亮的燈。
“怎麼了?”他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低啞。
“沒什麼。”薇薇背對他,把換下的髒皮裙卷起來,“我出去一下。”
她剛站起來,腹部一陣絞痛讓她眼前發黑,踉蹌了一下。雷恩瞬間坐起,龐大的身軀帶起一陣風。
“你受傷了?”他的聲音陡然緊張,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金色豎瞳在她身上掃視,“哪裏?昨晚有誰襲擊?”
“不是受傷……”薇薇想解釋,但疼痛讓她說不出完整的話。
雷恩的目光落在她手中卷起的皮裙邊緣——那裏,暗紅色的血跡正慢慢滲出來。
他的瞳孔驟縮。
“你流血了。”他的聲音變得危險,伸手就要檢查她的身體,“什麼時候受的傷?爲什麼不說?”
“不是傷口!”薇薇後退一步,抱着皮裙,“是……是正常的!雌性都會這樣!”
雷恩的手停在半空。他顯然沒聽懂:“正常的流血?什麼正常?你傷在哪裏,讓我看——”
“不許看!”薇薇的臉因爲羞恥和疼痛而漲紅,“這是……這是雌性每個月都會有的……生理期!”
這個詞她用中文說的,雷恩當然聽不懂。他看着她蒼白的臉、額頭的冷汗、緊緊抱着的染血皮裙,以及那明顯在忍受痛苦的樣子,臉色沉了下來。
“祭司!”他朝帳篷外低吼,“叫祭司來!馬上!”
“不要!”薇薇急了,“我真的沒事!這是正常的!”
但雷恩已經認定她受了重傷卻隱瞞。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抱起來——動作意外地輕柔——放回石床上,然後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像是怕她逃跑或做什麼傻事。
“你臉色白得像雪。”雷恩的金眸裏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緒,“你在發抖。你說沒事?”
薇薇咬着嘴唇,腹痛一波波襲來。她閉上眼睛,意念沉入系統。
【系統,我需要醫療掃描。】
冰冷的機械音響起:【啓動醫療掃描功能……掃描中……】
【掃描結果:】
【宿主:林薇薇】
【狀態:正常生理期(子宮內膜周期性脫落)】
【症狀:原發性痛經(中度)】
【建議:熱敷、休息、必要時使用止痛藥】
【其他:未檢測到胚胎形成,初孕可能評估中(剩餘5-8天確認期)】
沒有懷孕。
薇薇說不上是鬆了口氣還是什麼。她睜開眼,雷恩還緊握着她的手腕,金色眼睛裏是不加掩飾的擔憂——混雜着王者的威嚴和某種笨拙的關心。
“雷恩,”她用獸人語,盡可能平靜地解釋,“在我的世界,健康的雌性……女性,每個月都會經歷一次這樣的流血。這不是受傷,不是疾病,是身體在爲孕育做準備——當沒有受孕時,內膜就會脫落,流出體外。”
雷恩的表情從困惑逐漸變爲震驚。
“每個月?”他重復,“流血?持續多久?”
“三到七天。”薇薇說,“大部分雌性會有腹痛、乏力等症狀,但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帳篷簾被掀開,祭司白毛匆匆進來,手裏提着藥箱。“王,怎麼了?誰受傷了?”
雷恩沒有鬆開薇薇的手腕,但語氣稍微緩和:“她說……這是正常的。雌性每個月都會流血。”
祭司也愣住了。他走到床邊,仔細打量薇薇的臉色,又看看那卷染血的皮裙。然後,他做出一個讓薇薇驚訝的舉動——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淡藍色的微光,懸在薇薇小腹上方。
“這是祭司的‘洞察術’。”雷恩低聲解釋,“能感知生命狀態。”
藍色微光籠罩薇薇的小腹。幾秒後,祭司收回手,臉上的震驚比雷恩更甚。
“沒有傷口……沒有疾病……”他喃喃自語,“生命能量在正常波動,只是……確實有周期性脫落的現象。王,她說的是真的。這、這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生理模式!”
薇薇抓住了機會:“因爲我不是獸人。我是人類。我們的生理結構和你們不同。”
祭司和雷恩對視一眼。在獸世,雌性獸人確實有發情期,會有一些分泌物,但絕不會這樣規律地、大量地流血。在原始認知裏,流血幾乎等於受傷或重病。
“這真的……正常?”祭司再次確認。
“正常。”薇薇肯定地說,“而且我可以證明——只要給我幹淨的水、煮沸的布,還有一點草木灰,我就能制作處理這種情況的用品,正常活動。”
雷恩沉默了許久。他鬆開薇薇的手腕,站起來,三米高的身軀在帳篷裏像一堵牆。
“你需要什麼,告訴祭司。”他終於說,“如果這真的不是受傷……那你需要什麼就有什麼。”
他頓了頓,金色豎瞳看着她蒼白的臉:“但你看起來很難受。”
薇薇愣了一下。這句話裏沒有命令,沒有質疑,只是……陳述。帶着一點她從未聽過的、類似關心的語氣。
“有點痛。”她承認,“休息一下就好。”
雷恩轉身對祭司說:“去準備她要的東西。另外,通知部落所有雌性,今天上午集合,聽她……解釋這件事。”
祭司驚訝:“王,這合適嗎?雌性的私密事……”
“如果這是她族群的正常現象,那我們的雌性應該知道。”雷恩說,“免得以後有異族雌性到來時,引起恐慌。”
祭司點頭離開。帳篷裏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薇薇蜷縮在獸皮上,腹痛稍緩,但依然不適。雷恩在帳篷裏踱了幾步,然後走到角落的儲物處,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個用獸皮包裹的東西。
他走回來,蹲在床邊,打開獸皮——裏面是一塊光滑的、暗紅色的石頭,摸起來溫溫熱熱。
“暖石。”雷恩把石頭塞進薇薇蓋着的獸皮下面,放在她小腹位置,“用火烤熱了,能持續很久。以前……我姐姐痛的時候會用。”
薇薇感受着那塊石頭傳來的溫暖,確實緩解了一些疼痛。她抬頭看雷恩——他蹲在床邊,金色的鬃毛垂落,那張混合着獅子和人類特征的臉上,此刻沒有王的威嚴,只有一種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謝謝。”她輕聲說。
雷恩沒說話,只是伸手,很輕地碰了碰她的額頭——避開那些紋路,只是碰了碰她的皮膚。
“你臉色還是很白。”他說,“今天別出去了。”
“但我得教雌性們怎麼做衛生用品。”薇薇說,“而且,如果這是人類女性的正常現象,那以後如果有其他人類女性穿越過來……”
“你很在意‘以後’的事。”雷恩打斷她,“即使你自己還在這裏掙扎求生。”
薇薇沉默了。是的,她在想以後。想可能存在的其他穿越者,想她離開後這個世界會不會有變化,想她留下的東西能不能幫到後來的人。
也許這是她作爲“異類”的孤獨,也是她作爲“人類”的責任感。
上午,部落中央空地上,幾十個雌性獸人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她們聽說王的異族伴侶要講“雌性的秘密”,都既好奇又羞怯。
薇薇被雷恩允許坐在一塊鋪了厚獸皮的石頭上——那是平時祭司講古老傳說時的位置。她臉色依然蒼白,但暖石和一片偷偷服下的止痛藥起了作用,至少能正常說話。
她面前擺着準備好的材料:煮沸曬幹的柔軟獸皮條、幹淨的草木灰、細皮繩。
“今天我想告訴大家,關於我的身體,和你們的身體可能不同的地方。”薇薇用她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語言開始,“在我的族群,健康的雌性每個月都會有一次‘月經’——就是流血,持續幾天。這不是受傷,不是詛咒,而是身體在爲孕育做準備。”
雌性們發出一片吸氣聲。
“每個月都流血?那不會虛弱而死嗎?”
“天啊,聽起來好可怕……”
“她是不是被詛咒了?會不會傳染?”
薇薇舉起手,壓下議論。她拿起一塊獸皮條,開始示範:“我們這樣處理:把草木灰包在獸皮裏,縫成一個長條,兩頭縫上皮繩,系在腰間。這樣流血時,就能吸收,保持幹淨。”
她快速縫制了一個簡易衛生帶,然後展示如何使用。
“每天更換,用過的煮沸曬幹,可以重復使用。”她說,“這樣就不會弄髒皮裙,也能避免……感染。”
一個年長的雌性顫巍巍地問:“你……你真的每個月都這樣?還活着?”
薇薇點頭:“我22歲了,從13歲開始,每個月都這樣。我的族群所有健康雌性都這樣。這不是疾病,是正常的。”
雌性們面面相覷。在獸世,流血等於受傷,等於死亡邊緣。而這個異族雌性卻告訴他們,這是一種健康的表現?
“可是……不會痛嗎?”一個年輕的雌性小聲問,“我看你早上臉色很差。”
“會痛。”薇薇坦誠,“有些人痛得輕,有些人痛得重。可以用熱敷緩解,或者用一些草藥——我需要時間了解你們這裏的植物,也許能找到緩解疼痛的草藥。”
她繼續講解經期要注意的事項:多休息、注意保暖、多喝熱水(這個詞讓獸人們困惑,她解釋是煮沸過的水)、避免劇烈運動。
漸漸地,雌性們的表情從懷疑轉爲好奇,再轉爲某種……恍然大悟。
“所以……這不是詛咒?”一個瘦小的雌性喃喃自語,眼淚突然流下來,“我一直以爲……我每個月肚子痛,是獸神對我的懲罰……因爲我生下的幼崽沒活下來……”
其他雌性也紛紛開口:
“我也是!我每次都會腰酸,還不敢說,怕被說軟弱!”
“原來流血可以這樣處理……我一直用幹草,總是弄得很不舒服……”
“如果這不是病……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們其實可以……”
薇薇看着這些雌性獸人。她們強壯、堅韌,能狩獵能戰鬥,但在最基礎的生理認知上,卻蒙昧如孩童。而她的幾句話,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她們從未有過的思考。
講座結束後,幾個雌性留下來,學着制作衛生帶。她們笨拙地穿針引線(獸世用骨針和獸筋線),但做得很認真。
“塔莉亞,”那個瘦小的雌性——她叫米婭——小聲問,“你的族群……雌性可以不做這些嗎?可以不流血嗎?”
薇薇想了想:“可以。如果我們懷孕,或者生病,或者老了,就不會有月經了。”
“懷孕就不會了?”米婭的眼睛亮起來,“那……那其實這是身體在說:‘我準備好了,可以懷幼崽了’,對嗎?”
薇薇愣了一下,然後點頭:“可以這麼理解。”
米婭擦掉眼淚,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謝謝。這讓我……不那麼討厭自己的身體了。”
下午,薇薇回到王帳休息。腹痛已經緩解許多。她剛躺下,帳篷簾被掀開,雷恩走了進來。
他手裏端着一個石碗,冒着熱氣。
“祭司調的草藥湯。”雷恩把碗遞過來,“他說可能對……你那種痛有用。”
薇薇坐起來,接過碗。藥湯呈深褐色,味道刺鼻。她小口喝下——很苦,但喝下去後,小腹確實感覺更暖了。
“雌性們反應如何?”雷恩問,在她床邊坐下。
“震驚,然後……接受。”薇薇說,“她們其實一直被自己的身體困擾,卻不敢說。”
雷恩沉默了一會兒,金色豎瞳看着她:“你改變了很多東西。水、傷口、現在又是這個……你讓我的族人開始思考以前從不思考的事。”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薇薇問。
雷恩沒有直接回答。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比早上更輕,更像一個觸碰而非檢查。
“你的臉色好點了。”他說。
然後,他做了個讓薇薇完全沒想到的舉動——他俯身,額頭輕輕抵着她的額頭。一個獸人表示親近和關心的動作。
“好好休息。”他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我的塔莉亞。”
他起身離開,留下薇薇一個人坐在床上,手裏捧着空碗,額頭還殘留着他肌膚的溫度。
帳篷外,夕陽西下,將部落染成一片溫暖的橙紅色。
薇薇摸着小腹,那裏已經不再疼痛。系統界面自動彈出:【生理期狀態:第1天/預計持續5天】
以及那個依然閃爍的提示:【初孕可能評估中(剩餘5-8天確認期)】
她閉上眼睛。
在這個野蠻的世界,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僅僅是個囚徒、祭品或生育工具。
她是一個帶來改變的人。
哪怕這改變,是從最私密、最基礎的生理認知開始。
而雷恩……那個曾經只把她當作獸神賜予的占有物的獅王,似乎也開始用另一種眼神看她。
復雜,矛盾,但至少不再是純粹的物化。
薇薇躺回獸皮上,把暖石重新貼在小腹。
窗外傳來雌性們學習縫制衛生帶的交談聲,夾雜着偶爾的笑聲。
在這個獸世的傍晚,一點微小的知識,像種子落入土壤。
而她不知道,這顆種子,將來會長成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