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妖塔的金光徹底斂去後,林小滿捧着神玉站了很久。月光落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單薄卻倔強的影子。阿忠和周醫生沒有催她,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看着她指尖反復摩挲玉上的“緣”字。
“我們回去吧。”最後,林小滿輕聲說,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已不見哭腔。
回程的路格外安靜,獵妖師們在清理戰場,偶爾傳來的咳嗽聲和腳步聲,都被夜風吹散在山谷裏。林小滿一路都把神玉貼在胸口,那裏有血脈印的餘溫,仿佛能透過玉石,觸到玄沉睡的魂魄。
回到寵物醫院時,天已經蒙蒙亮。李姐早就來了,正紅着眼圈給住院的小動物喂食,看到林小滿,眼圈更紅了:“小滿,你沒事吧?昨晚我……”
“我沒事,李姐。”林小滿擠出一個笑容,“讓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只要你沒事就好。”李姐趕緊擺手,又塞給她一個保溫杯,“我給你燉了紅糖姜茶,快趁熱喝。”
林小滿捧着溫熱的保溫杯,心裏泛起一陣暖意。這就是玄說的煙火氣吧,瑣碎、平凡,卻能在最冷的時候,焐熱人心。
接下來的日子,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林小滿照常上班,給貓咪打針,給狗狗換藥,只是口袋裏多了一塊溫潤的神玉,指尖多了一道時常摩挲玉石留下的薄繭。
周醫生還是老樣子,只是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關切,偶爾會借口“給流浪貓加營養”,燉一鍋烏雞湯端過來,大半都進了林小滿的肚子。
阿忠留在了城裏,說是“怕共工餘黨報復”,實則天天蹲在醫院門口的老槐樹下,手裏拄着拐杖,眼睛卻總瞟向林小滿的方向,像個盡職盡責的老護衛。
變化的是林小滿自己。她不再是那個面對妖物會發抖的普通女孩,血脈印的力量雖未完全覺醒,卻讓她能輕易看出哪些動物身上沾了妖氣,甚至能聽懂一些修行較久的寵物的簡單訴求。
有天,一只三花貓被主人送來做絕育,進手術室前突然對着林小滿喵喵叫,聲音急切。林小滿愣了愣,竟聽懂了它的意思:“我藏在花壇裏的小魚幹,還沒給隔壁瘸腿的老黃狗留着呢。”
她笑着摸了摸三花貓的頭:“放心,我幫你送去。”
三花貓乖乖進了手術室,林小滿真的在花壇裏找到了一小堆曬幹的小魚幹,轉頭送給了經常來討食的瘸腿黃狗。黃狗叼着魚幹,蹭了蹭她的褲腿,眼神溫順。
這些細微的變化,讓她覺得玄從未離開。他教她的防御手勢,他說過的“萬物有靈”,都在潛移默化中,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神玉偶爾會發燙。有時是她給流浪動物包扎傷口時,有時是她路過玄常去的那棵老槐樹時,最明顯的一次,是她在整理舊物時,翻出了那幅玄畫的卷軸。
展開畫卷的瞬間,神玉突然涌出一股暖流,順着指尖漫過全身。畫卷上,外婆抱着銀灰色貓咪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貓咪的眼睛眨了眨,竟透出幾分玄的神態。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輕輕點在貓咪的眼睛上:“是你嗎,玄?”
神玉的暖流更盛了,畫卷上的貓咪尾巴輕輕晃了晃,像是在回應。
從那天起,神玉裏偶爾會浮現出模糊的影子。有時是一片銀灰色的毛發,有時是一道清冷的眼神,最清晰的一次,是她夜裏加班時,神玉突然亮起微光,映在牆上的影子,分明是玄坐在窗邊看月亮的側影。
“還沒醒嗎?”林小滿對着影子輕聲問,指尖在神玉上畫着圈,“我今天給那只三花貓拆線了,它主人說它回家後,還是天天往花壇跑,大概還惦記着給老黃狗留魚幹呢。”
牆上的影子似乎動了動,神玉的溫度又升高了幾分。
林小滿笑了,繼續絮絮叨叨地說:“周醫生昨天又把符紙貼反了,被阿忠前輩瞪了半天,現在正躲在藥房裏偷偷練畫符呢。對了,你常趴的那個沙發角落,我給你留着呢,每天都曬過太陽,暖烘烘的。”
說到最後,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把神玉貼在臉頰上,輕聲道:“我有點想你了。”
神玉的光芒閃了閃,像是一聲無聲的嘆息。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轉眼到了冬至。城市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不大,卻把屋頂和樹梢都染成了白色。寵物醫院提前關了門,林小滿裹緊圍巾,踩着薄雪往家走。
路過那條熟悉的小巷時,她習慣性地往巷口看了一眼——那裏曾是玄等她下班的地方。
這一看,腳步猛地頓住了。
巷口的路燈下,站着一個穿月白色長袍的身影,墨發上落了些雪花,正微微歪頭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裏映着漫天飛雪,像極了初見時的模樣。
林小滿的心髒驟然停跳,又猛地狂跳起來,她不敢眨眼,怕眼前的人影像神玉裏的幻影一樣消失。
“走路都不看路?”那人開口,聲音清冷,帶着一絲熟悉的戲謔,和記憶裏分毫不差。
林小滿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她沖過去,一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帶着雪鬆香的衣襟裏,哽咽着說不出話。
玄輕輕拍着她的背,動作溫柔得像呵護易碎的珍寶:“我回來了。”
“你醒了?真的是你?”林小滿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他,伸手去摸他的臉,溫熱的,真實的,不是影子,不是幻覺。
“嗯,醒了。”玄笑着點頭,指腹擦去她的眼淚,“在玉裏聽你說了半年的貓事狗事,再不醒,怕你把我忘了。”
“才不會忘!”林小滿吸了吸鼻子,又想哭又想笑,“你怎麼醒的?是不是我天天給你講故事的功勞?”
“算是吧。”玄握住她的手,攤開掌心,裏面躺着那枚銀色的本命鱗,“你的心頭血溫養了神玉,加上這本命鱗的感應,終於沖破了封印。”他頓了頓,眼神溫柔,“而且,我聽到你說想我了。”
林小滿的臉頰瞬間紅透,掙開他的手,轉身往前走:“誰想你了,自戀!”
玄笑着跟上去,與她並肩走在雪地裏,腳印深淺交疊,慢慢延伸向遠處的燈火。
“對了,共工呢?”林小滿想起那個老怪物。
“被鎖妖塔的新封印困住了,至少百年內不敢出來。”玄語氣輕鬆,“而且他元氣大傷,就算出來,也不是你的對手了。”
“我?”林小滿驚訝地指了指自己。
“嗯,你的血脈印在這半年裏,已經和神玉完全融合,就算沒有我,你也能護住自己了。”玄看着她,眼裏滿是驕傲。
林小滿心裏甜滋滋的,又想起一事:“那你以後……是做人還是做貓?”
玄挑了挑眉,腳步一頓,身形一晃,化作一只銀灰色的貓咪,輕巧地跳上她的肩頭,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臉頰,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看心情。”貓形的玄用意念說,“比如現在,就想蹭蹭你。”
林小滿笑着把它抱進懷裏,用圍巾裹好,只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雪花落在她的發梢,很快被體溫融化,留下一點冰涼的溼意,卻擋不住心裏的暖意。
回到出租屋,林小滿把玄放在沙發上——就是他常趴的那個角落。玄伸了個懶腰,又化爲人形,看着屋裏熟悉的擺設,眼神柔和。
“我去給你煮碗面。”林小滿轉身想去廚房,卻被玄拉住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她。是一枚小小的銀鈴,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紋,和他畫的卷軸上,外婆辮子上的那朵小雛菊一模一樣。
“之前一直想送你,沒找到機會。”玄的耳根有些微紅,“戴上它,以後無論我在哪,只要你搖鈴,我就會出現。”
林小滿接過銀鈴,輕輕一搖,清脆的鈴聲在屋裏蕩開,像一串碎冰撞玉。她把銀鈴系在手腕上,抬頭對玄笑:“好。”
窗外的雪還在下,屋裏的燈光暖黃。林小滿去廚房煮面,玄靠在門框上看着她,看着她笨拙地打雞蛋,看着熱水氤氳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的側臉,琥珀色的眸子裏,盛滿了八十年等待換來的溫柔。
或許人妖殊途,或許天命難違,但只要心在一起,哪怕隔着八十年的時光,隔着生死的距離,也總能找到彼此。
就像這枚神玉,碎過,拼過,最終還是緊緊相依。
就像他們的緣分,錯過,等過,終究還是在人間煙火裏,暖了歲月,也暖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