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梧桐巷17號302室。這個地址像一個滾燙的烙印,日夜灼燒着林小滿的神經。程玥最後那句話——「鑰匙在門墊下面」——更像一句魔咒,在她混沌的腦海中反復回響。夜深人靜時,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扇普通的防盜門,冰冷的金屬門把手,以及門墊下那把可能還帶着程玥體溫的鑰匙。只需一個念頭,一次沖動,她就能推開那扇門,重新投入那曾讓她感到被陽光曬透骨髓的懷抱。

但每一次,當這個念頭剛冒頭,冰冷的恐懼便如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將她吞沒。

眼前浮現的是程玥在走廊盡頭那雙燃燒着憤怒和受傷的眼睛,是她眼下濃重的青影和瘦削的下頜線,是她緊握的拳頭和強撐的脊背。這些畫面扭曲、變形,瘋狂地與記憶中蘇青青那張蒼白絕望的臉、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重疊在一起。蘇青青最後那句帶着無盡疲憊的哭喊——“小滿,我好累...撐不住了...都是因爲你...”——如同淬毒的冰錐,一次又一次刺穿她試圖凝聚的勇氣。

不。不能。林小滿在黑暗中蜷縮得更緊,牙齒咬住下唇,嚐到一絲腥甜。靠近她,就是靠近深淵。程玥的光芒不該被她的黑暗吞噬,程玥的未來不該被她的過往拖累。推開她,才是真正的保護。哪怕這保護像一把雙刃劍,將她自己的心也割得鮮血淋漓。

她開始了一種近乎自虐的疏離。手機被徹底關機,塞進抽屜最深處,仿佛裏面藏着會噬人的怪獸。所有的社交軟件退出登錄。她刻意避開一切程玥可能出現的時間和地點,精確得像在執行一套嚴苛的軍事條例。清晨提前一小時去圖書館,選擇最僻靜、最靠裏的位置,被高大的書架環繞,仿佛築起一道書牆堡壘。午餐時間錯開高峰,在食堂即將收檔時才匆匆出現,打包一份最便宜的飯菜,迅速離開。下課後從不逗留,像受驚的兔子,低着頭,快步穿過人群,消失在通往宿舍的小徑。

校園仿佛變成了一張巨大的棋盤,程玥是那顆無法忽視的“王”,而她則是那個在陰影中不斷挪移、竭力避開所有“將軍”路徑的“卒”。

---

然而,程玥的存在感,並未因她的刻意躲避而有絲毫減弱。相反,它以另一種更加強硬、更加無法忽視的方式,滲透進林小滿生活的每一個縫隙。

首先是辯論社的海報。一夜之間,校園裏所有顯眼的宣傳欄都被一張嶄新的海報覆蓋。深藍的底色,簡潔有力的字體——“巔峰之戰:校際辯論賽決賽”。海報中央,是程玥的特寫照片。她穿着筆挺的西裝,下巴微揚,眼神銳利如鷹隼,直視前方,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掌控一切的自信微笑。那姿態,那氣場,即使只是印在紙上,也帶着一種灼人的光芒。海報下方一行醒目的字:「領隊:程玥」。這張海報像一張巨大的通緝令,無論林小滿走到哪裏——教學樓、食堂門口、宿舍樓下、甚至是通往圖書館那條梧桐小徑的拐角——程玥那雙仿佛能穿透紙張的眼睛,都在無聲地注視着她,拷問着她。

林小滿每一次路過,都下意識地加快腳步,低下頭,仿佛那目光帶着實質的溫度,能將她灼傷。海報上程玥那依舊明亮、依舊銳利的眼神,與她記憶中程玥在走廊盡頭那受傷疲憊的樣子形成殘酷的對比,像兩股力量在她心中撕扯。

接着,是流言。如同看不見的藤蔓,在看似平靜的校園空氣裏悄然滋生、蔓延。

食堂裏,林小滿端着餐盤,剛找到一個角落的空位坐下,就聽到隔壁桌刻意壓低的議論。

“……聽說了嗎?程玥學姐真的被她家斷糧了!”

“真的假的?那麼牛的人?”

“千真萬確!辯論社老王說的,程玥找他借了錢交校外房租押金!好像還一口氣接了三份兼職!教辯論、給諮詢公司做PPT、晚上還在咖啡店打工!”

“我去……這麼拼?爲了那個林小滿?至於嗎?”

“誰知道呢……不過看她海報上那樣子,一點不像落魄的,氣場還是那麼強……”

“強什麼呀,聽說在咖啡店累得差點暈倒,被店長訓了一頓呢……”

那些“落魄”、“借錢”、“暈倒”、“被訓”的字眼,像淬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林小滿的耳朵。她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餐盤裏的飯菜瞬間失去了所有味道。她猛地站起身,餐盤裏的湯因爲動作太大而濺出幾滴,落在桌面上。她沒有看任何人,端着幾乎沒動過的飯菜,低着頭快步走向泔水桶,倒掉,然後像逃離瘟疫現場一樣,迅速離開了食堂。身後那些探尋的、好奇的、甚至帶着一絲憐憫的目光,如芒在背。

更尖銳的刺探來自選修課小組。一次關於消費者心理的討論後,同組一個向來心直口快的女生,趁着其他人收拾東西,湊到林小滿身邊,壓低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好奇:“哎,小滿,你跟程玥學姐……真分了?”她沒等林小滿回答,又自顧自地說下去,“要我說,你也別太那個了……你看程學姐現在多不容易啊,白天黑夜地忙,人都瘦脫形了。她條件那麼好,追她的人排着隊呢,能這麼死心塌地對你,多難得啊!你……”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林小滿猛地打斷她,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冷硬和疏離。她看也沒看那個女生瞬間僵住的、帶着尷尬和一絲惱怒的臉,抓起書包,轉身就走,留下一個決絕冰冷的背影。

每一次這樣的遭遇,每一次被迫聽到關於程玥的“近況”,都像在往林小滿心頭的傷口上撒鹽。程玥的“不容易”,程玥的“拼命”,程玥的“堅持”,都成了壓垮她的沉重負擔。她仿佛看到程玥正一步步走向那個她記憶中最恐怖的深淵邊緣,而自己,就是那只看不見的、推她下去的手。

---

疏離變成了徹底的冰封。林小滿將自己包裹在一層堅硬而透明的殼裏,對程玥所有的嚐試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程玥的短信石沉大海。她的語音留言在關機狀態下徒勞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嚐試過讓許薇遞話,但林小滿只是沉默地搖頭,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許薇看着她日益蒼白消瘦的臉頰和眼下濃重的陰影,最終也只能嘆氣作罷。

程玥的耐心,像被置於烈火上的薄冰,迅速消融。驕傲被反復踐踏的痛楚,轉化爲一種冰冷的憤怒。她不再試圖靠近,不再發送任何信息。只是在林小滿偶爾不得不出現的地方——比如那節無法避開的《廣告學概論》——用一種近乎刻意的、冰冷的漠然,宣告着距離。

她不再選擇角落,而是坐在教室前排最顯眼的位置。聽課、發言、與鄰座的同學低聲討論,姿態從容,思維依舊敏捷犀利,仿佛那個在校外疲於奔命、被家族拋棄的人根本不是她。只是,她的目光掃過教室時,會刻意地、長時間地停留在林小滿所在的那個角落,眼神不再是憤怒或受傷,而是一種徹底的、寒冰般的漠然。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像手術刀般精準地切割着林小滿試圖維持的平靜,讓她如坐針氈,每一次對視都像被無形的冰錐刺穿。

林小滿只能更深地低下頭,將自己縮進書本的屏障之後,用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疼痛來對抗那目光帶來的、幾乎令她窒息的寒意和……鋪天蓋地的愧疚。

---

轉折發生在一個沉悶的午後。天空灰蒙蒙的,壓得人喘不過氣。林小滿剛從圖書館出來,抱着幾本厚重的參考書,低着頭,沿着通往宿舍的林蔭道快步走着。她只想快點回到那個能暫時隔絕一切的空間。

一個身影毫無預兆地擋在了她面前。

林小滿猝不及防,差點撞上去。她猛地刹住腳步,抬起頭。

是程玥。

她就站在那裏,距離林小滿不到兩米。沒有穿正裝,只是一件簡單的灰色連帽衛衣和深色運動褲,頭發隨意地扎成馬尾,幾縷碎發垂在額前。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眼下青影未消,但那雙眼睛,此刻卻像淬了寒冰的星辰,銳利、冰冷,帶着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風暴。

林小滿的心髒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腔。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書,指關節用力到發白,仿佛那是最後的盾牌。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程玥衛衣袖口處一點不易察覺的、像是咖啡漬的痕跡——那是她從未在精致講究的程玥身上見過的狼狽。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枝發出的嗚咽聲。

程玥沒有說話。她只是從隨身的斜挎包裏,拿出一個薄薄的牛皮紙信封。動作很慢,帶着一種刻意的、近乎殘忍的儀式感。她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林小滿臉上,那雙冰冷的眸子裏,清晰地映着林小滿此刻的驚惶、蒼白和無法掩飾的脆弱。

信封被遞到林小滿面前。

林小滿沒有接,只是怔怔地看着,看着信封上程玥那熟悉的、筆鋒銳利的字跡——「林小滿 親啓」。

“拿着。”程玥的聲音響起,沒有一絲波瀾,像冰冷的金屬刮擦,打破了死寂。

林小滿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有抬起。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信封裏是什麼?是更決絕的告別?是冰冷的控訴?還是……她不敢想下去。

“拿着。”程玥又重復了一遍,語氣加重,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她甚至向前逼近了小半步,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雪鬆氣息裹挾着一種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林小滿被那氣勢所懾,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伸出了手,指尖顫抖着,接過了那個冰冷的信封。信封很輕,卻像有千斤重,壓得她手腕發沉。

程玥看着信封落入林小滿手中,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疲憊,或者更深的東西——但轉瞬即逝,重新被冰封覆蓋。

“打開看看。”她說,聲音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穿透力。

林小滿的手指僵硬地摸索着信封的邊緣。她不想打開,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感攫住了她。她預感到裏面的東西會將她推向更深的深淵。

“打開它。”程玥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催促,“看看我找到了什麼。”

林小滿的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她看着程玥那雙深不見底、冰冷如霜的眼睛,那裏面除了漠然,似乎還藏着一絲……審視?一種等待着她反應的、近乎殘忍的審視。

在程玥無聲的、強大的壓迫下,林小滿終於顫抖着,撕開了信封的封口。她的動作笨拙而緩慢,仿佛在拆解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信封裏只有一張紙。一張打印出來的A4紙。

林小滿將它抽出來,展開。

下一秒,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倒流,凍結!

紙上印着的,是一份房屋租賃合同的關鍵信息頁掃描件。

**承租人:程玥**

**房屋地址:梧桐巷17號302室**

**租期:一年**

**月租金:3800元**

**押金:7600元**

**付款方式:押一付三(已付)**

**支付賬戶:** 後面清晰地印着一個銀行賬號的尾號,以及一個名字——**王振華(辯論社副社長)**。

合同下方,是程玥龍飛鳳舞的籤名,以及一個鮮紅的指印。

紙張右下角,還有一行手寫的字,筆鋒銳利,力透紙背:

**「第一月房租+押金,已還清。兼職收入明細附後。我說過,我能養活我們。」**

最後那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小滿的視網膜上,灼痛感瞬間蔓延至全身。

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程玥。

程玥就站在那裏,逆着灰蒙蒙的天光,身形顯得有些單薄,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炫耀,沒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那雙冰冷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林小滿臉上瞬間褪盡的最後一絲血色,以及那雙瞪大的、盛滿了巨大震驚和……無法言喻的恐慌的眼睛。

“看清楚了?”程玥的聲音像冰珠子砸落,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這不是施舍,不是走投無路。這是我靠自己掙來的。”她向前一步,距離近得林小滿能看清她眼底細微的血絲和眉宇間那抹無法掩飾的疲憊,但她的聲音卻異常清晰有力,“校外公寓,我租好了。工作,我找到了。錢,我還清了。我說到做到。”

林小滿手中的紙張在劇烈地顫抖,發出譁啦的輕響。那上面冰冷的數字和程玥清晰的字跡,像最鋒利的刀片,將她用恐懼和退縮構築起來的所有借口和“保護”,瞬間切割得支離破碎!程玥不是在掙扎,不是在毀滅邊緣徘徊,她是真的在戰鬥,而且……她似乎真的在贏?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更深的恐懼!一種看到既定軌道被強行扭轉、看到深淵被硬生生填平的、巨大的、失控的恐懼!

“所以呢?”程玥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種林小滿從未聽過的、冰冷刺骨的嘲諷,直直刺向她,“現在,你還有什麼借口?”

林小滿張了張嘴,喉嚨裏像是被塞滿了滾燙的沙礫,灼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看着程玥那雙冰封之下燃燒着憤怒和失望的眼睛,看着那張寫滿了“我能行”的冰冷證據,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

她猛地後退一步,懷裏的書本“譁啦”一聲散落一地。她看也沒看,像是被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趕着,轉身就跑!腳步踉蹌,倉皇失措,只想逃離這個突然被程玥用冰冷事實撕開的、讓她無法面對的殘酷現實!逃離程玥那雙看穿她所有懦弱和恐懼的、審判般的眼睛!

寒風卷起地上散落的紙張和書本,發出嗚咽般的聲響。程玥站在原地,沒有去追。她只是靜靜地看着林小滿狼狽逃離的背影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像一只受驚過度、慌不擇路的小獸。

那份被林小滿失手掉落的租賃合同復印件,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風吹得翻動了幾頁,露出程玥那句力透紙背的手寫宣言:

**「我說過,我能養活我們。」**

程玥緩緩彎下腰,將它撿起。紙張的邊緣沾上了些許泥土。她用手指輕輕拂去,動作很慢。然後,她抬起頭,望向林小滿消失的方向,眼神深處,那層堅冰之下,翻涌着一種更加復雜、更加深沉的疲憊和……近乎絕望的悲哀。她贏了這場小小的、物質的證明戰,卻似乎輸掉了更重要的東西。

冰冷的空氣裏,只剩下她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消散在蕭瑟的寒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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