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血緣的囚籠
恒星之環的表面,人造大氣在能量屏障的調控下掀起不自然的微風。上官家族的艦隊如獵食者般環繞着這遠古奇跡,最大那艘旗艦“族耀號”的腹部打開,投下數十個登陸艙。
上官神威站在金字塔入口的台階上,看着登陸艙如金屬雨點般墜落在環表面的各個戰略要點。維克多和三名情報官在他兩側展開防御陣型,巴爾薩澤則在偵察艦內保持通訊與監視。
“二十七個登陸單位,估計至少兩百人。”巴爾薩澤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帶着靜電幹擾——恒星之環的能量場影響了信號,“他們裝備精良,有重武器。統帥,建議撤離。”
“他們不會讓我們離開的。”上官神威平靜地說,目光鎖定在正向廣場中央駛來的數輛裝甲運兵車,“而且,我還有問題要問他們。”
第一輛運兵車在廣場邊緣停下,車門滑開,走出的人讓上官神威眼神微凝——不是上官明軒,也不是任何他見過的上官家族成員。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面容冷峻如冰雕,銀白色的長發在恒星光芒下如瀑布般披散。她穿着特制的戰鬥服,既保留了家族服飾的典雅,又兼具實戰功能。
“她是上官凌月,上官凌雲的妹妹,你的姑母。”巴爾薩澤迅速調出資料,“帝國軍事學院前戰術教官,十五年前因‘健康原因’退役,實際一直在爲家族訓練私軍。”
上官凌月獨自走向金字塔,她的腳步不疾不徐,手中未持任何武器,但每一步都帶着久經沙場的壓迫感。在她身後,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展開隊形,卻沒有舉槍瞄準——這是一種自信,也是一種威懾。
在距離台階十米處,上官凌月停下腳步。她的眼睛是罕見的淡紫色,此刻正以審視的目光打量着上官神威。
“比影像中更年輕,但眼神不錯。”她的聲音清冷,“我是上官凌月,按血緣,你可以叫我姑母。”
“血緣?”上官神威微微挑眉,“我以爲二十年前,那份血緣已經被雪地裏的拋棄切斷了。”
“必要的犧牲。”上官凌月面不改色,“如果當初家族將你留下,帝皇不會收留你,你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與力量。一切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赤裸裸的坦白,反而讓人無從反駁。上官神威感到胸腔內共鳴石的脈動加快,它在回應某種熟悉又陌生的頻率——來自上官凌月,或者說,來自她攜帶的某樣東西。
“你們想要什麼?”他直接問道。
“回家,星啓。”上官凌月用了那個古老的名字,“回到家族,完成你的使命。你體內的力量不屬於帝國,它屬於星辰,屬於我們共同的祖先。”
她抬起右手,掌心浮現出一團柔和的星光,凝聚成一個小型星圖——正是七星連珠的圖案。“看,你和我,我們流着相同的血。這份力量在家族中沉睡千年,直到你的誕生才真正覺醒。”
共鳴石在上官神威手中發熱,它渴望與那團星光融合。他強行壓制住沖動:“所以你們囚禁我的父母,作爲控制我的籌碼?”
“保護,不是囚禁。”上官凌月糾正,“你的母親林雨薇,父親上官驚雲,他們自願進入維生艙,以減少虛空存在通過血緣聯系定位你的風險。你想見他們嗎?他們也很想見你,二十年的思念。”
情感攻勢。上官神威提醒自己不要被影響,但內心深處仍泛起漣漪。他從未見過親生父母,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直到今天。
“如果我不願意‘回家’呢?”他試探道。
上官凌月輕輕嘆息,那嘆息中竟有一絲真誠的遺憾:“那就不得不采取不愉快的手段了。星啓,你還不明白嗎?帝皇培養你,是爲了對抗虛空存在;但我們家族與虛空合作,是爲了掌控它們。兩條路,一條是永無止境的戰爭,另一條是掌控力量後的和平。哪條更明智?”
“與吞噬意識的怪物合作,談何和平?”維克多忍不住插話。
上官凌月終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身經百戰的衛隊長都感到寒意。“年輕人類與體內的微生物共生,微生物幫助消化,人類提供生存環境。這是進化上的合作。虛空存在與我們的關系,可以類比——只是規模不同。”
瘋狂的邏輯,但自洽得可怕。上官神威意識到,上官家族不是單純的背叛者,他們是另一種危險的理想主義者,認爲自己能駕馭無法駕馭的力量。
“我需要見我的父母。”他最終說,“親自確認他們的意願。”
“明智的要求。”上官凌月點頭,側身做出邀請的手勢,“他們在金字塔深處。你可以帶兩名護衛,其他人留在這裏。放心,在你做出最終決定前,不會有任何敵對行動。”
維克多立即反對:“統帥,不能跟他們進去!”
“我必須去。”上官神威低聲說,“這是唯一了解全部真相的機會。維克多,你和我進去。巴爾薩澤,如果一小時內我們沒有出來,或者通訊中斷,立即撤離,將這裏的一切報告給盧西恩將軍。”
“統帥...”
“這是命令。”
上官神威走下台階,維克多緊隨其後。上官凌月轉身引路,她的士兵讓開通道,但眼神警惕如鷹。
進入金字塔內部,空間與之前所見略有不同。上官凌月手中星光所到之處,牆壁浮現出新的通道和房間,顯然她對這裏的了解遠超外人。
“恒星之環是家族探索了三十年的成果。”她邊走邊說,“我們找到了部分古代記錄,知道七星之子的傳說。但召喚儀式需要特定條件——七顆特定恒星排列成線,以及...純潔的血脈媒介。”
“我的父母。”
“是的。驚雲和雨薇是家族中基因最接近古代記錄的一對。我們安排他們結合,計算好時間,確保你在七星連珠那一刻誕生。”上官凌月的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實驗數據,“但帝皇也在觀測星象,我們必須讓你‘自然’地被他發現。”
上官神威努力保持面無表情,但緊握的拳頭暴露了內心的波瀾。他的一生,從出生到被收養,都是一場精密設計的戲碼。
通道盡頭是一間圓形的房間,中央並排放置着兩個維生艙。艙內,一對中年男女閉目沉睡着。男人有着與上官神威相似的輪廓,女人面容溫婉,即使在沉睡中也微皺着眉,仿佛在擔憂什麼。
“他們能聽到我們說話嗎?”上官神威的聲音不自覺地輕柔下來。
“可以,但無法回應。維生艙保持他們處於最低代謝狀態,以減少虛空存在的感知。”上官凌月操作控制面板,維生艙的透明度提高,“你可以和他們說話。”
上官神威走近,隔着透明艙蓋看着這對賦予自己生命的陌生人。二十年的空白,此刻被復雜的情緒填滿——憤怒、悲傷、好奇,還有一絲不該存在的渴望。
“爲什麼?”他低聲問,不知道是在問父母,還是在問命運。
就在這時,男性維生艙中的上官驚雲突然睜開了眼睛。那眼神清澈而清醒,完全不像是長期休眠的人。他嘴唇微動,雖然無聲,但口型清晰可辨:
“快...走...”
下一秒,整個房間的燈光變爲刺眼的紅色,警報聲尖嘯響起。上官凌月臉色一變:“不可能!維生艙的監控...”
話音未落,女性維生艙中的林雨薇也睜開了眼。她的眼睛不是正常顏色,而是深邃的星空黑,與馬庫斯·雷德被侵蝕時的眼睛一模一樣。
“終於...等到了...”林雨薇的聲音通過維生艙的揚聲器傳出,扭曲而多重,“七星之子...完美的容器...”
維克多立即舉槍瞄準,但上官神威揮手制止。他盯着母親——或者說占據母親身體的某物——沉聲問道:“你是什麼?”
“我是先驅,是引導者。”林雨薇的嘴角扯出非人的微笑,“二十年前,我選擇了這個身體作爲錨點,等待你的成熟。現在,時候到了。加入永恒,星啓,成爲我們的一員。”
上官凌月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不...協議不是這樣的!虛空承諾的是合作,不是侵占!”
“愚蠢的人類。”林雨薇——或者說虛空存在——嘲諷地說,“你們真的以爲能與我們平等交易?食物鏈的下層,永遠只能是食物或工具。”
上官驚雲在維生艙中劇烈掙扎,但他無法打破強化玻璃。他的眼神充滿痛苦與警告。
上官神威明白了:他的母親早已被虛空存在侵蝕,父親則可能一直在抵抗。而整個上官家族,自認爲棋手,其實只是棋盤上的棋子。
“啓動緊急協議!”上官凌月對通訊器大喊,但只聽到靜電噪音——信號被屏蔽了。
房間的四壁開始溶解,露出後面非歐幾裏得的詭異空間。陰影從中涌出,凝聚成實體。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暗影,而是具體可怖的形態:多眼、多肢、不斷變化的噩夢造物。
“維克多,帶上官凌月撤退!”上官神威命令,同時取出完整共鳴石。晶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與虛空的黑暗對抗。
“你對抗不了永恒飢渴者的子嗣。”林雨薇的聲音變得洪亮,“你的力量本就源於我們——古代文明爲了對抗我們而創造的工具,最終只會被我們同化。”
共鳴石的光芒中,上官神威看到了更多真相:古代文明確實創造了共鳴石和七星之子系統,但他們對抗的不是虛空存在,而是“永恒飢渴者”本身——虛空存在的源頭,一個早在宇宙誕生初期就存在的意識黑洞。七星之子的真正使命不是封印,而是...
“燈塔。”他脫口而出,“我是燈塔,指引也是警告。”
林雨薇的表情變了:“你知道了太多。”
虛空生物蜂擁而上。維克多開火射擊,脈沖彈在它們身上炸開空洞,但空洞迅速愈合。上官凌月則啓動了她的星光能力,形成護盾暫時阻擋攻擊,但明顯力不從心。
上官神威將意志完全注入共鳴石。這一次,他沒有嚐試攻擊,而是連接——連接恒星之環本身,連接那顆復蘇的恒星,連接古代文明留在這裏的防御系統。
金字塔開始震動,牆壁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最終匯聚於穹頂。恒星之環的能源被引導,通過金字塔聚焦,形成一束純白的光柱,從天而降,籠罩整個房間。
虛空生物在光中尖叫、蒸發。林雨薇的身體劇烈抽搐,黑色的物質從她七竅中逸出,試圖逃離,但被光柱束縛。
“不!你不能...永恒飢渴者會吞噬一切...你只會延遲不可避免的...”虛空存在的聲音逐漸減弱。
光柱持續了整整一分鍾。當光芒消散時,虛空生物已全數消失,林雨薇癱軟在維生艙中,恢復了正常人類的模樣,但臉色蒼白如紙。上官驚雲的維生艙蓋突然打開,他虛弱地爬出,撲向妻子的維生艙。
“雨薇!雨薇!”
上官凌月跪倒在地,她的星光能力在剛才的對抗中耗盡。維克多警惕地持槍環顧四周,確認威脅暫時解除。
上官神威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共鳴石的光芒也暗淡了許多。剛才的舉動消耗巨大,但他知道這只是一場小勝。
“統帥!”巴爾薩澤的聲音突然從通訊器中爆發,信號恢復了,“上官家族的艦隊內部爆發戰鬥!有艦船向我們開火,但不是全部...他們內亂了!”
上官神威看向上官凌月。這位高傲的女人此刻滿臉震驚與迷茫,顯然家族的內部情況遠超她的掌控。
“先離開這裏。”他做出決定,“維克多,幫助上官驚雲帶上林雨薇。上官凌月,如果你還想挽救你的家族,就跟我們走。”
衆人匆忙撤離金字塔。外面的廣場上,部分上官家族士兵正在與另一些士兵交火——顯然,家族內部對於與虛空的“合作”存在分歧。
偵察艦的引擎已經啓動。他們沖過交火區,登上艦船。巴爾薩澤立即起飛,偵察艦如離弦之箭般沖向能量屏障的出口。
就在即將脫離屏障的瞬間,上官神威通過舷窗看到恒星之環的中心——那顆復蘇的恒星表面,睜開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注視着他,傳遞了一個清晰的信息:
“我們終將相遇,燈塔。在黑暗吞噬最後星光之前。”
然後眼睛閉合,恒星恢復常態。
偵察艦躍入超空間,逃離幽冥星系。艦艙內,上官驚雲抱着昏迷的妻子,淚流滿面。上官凌月沉默地看着家族艦隊的混亂,眼中信念崩塌。
上官神威則握緊共鳴石,感受着其中新解鎖的信息:七星之子的真正使命,以及對抗永恒飢渴者的唯一方法——不是封印,不是摧毀,而是喚醒某個更古老的存在。
而喚醒的鑰匙,分散在七個星系,對應七星連珠的七顆恒星。
太陽節慶典即將開始。泰拉上,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等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