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寂靜深淵
偵察艦“迅影號”脫離躍遷狀態時,凱恩星域的景象在觀察窗外展開。這片星域位於帝國邊境,以富含稀有礦藏的小行星帶聞名,但此刻呈現在上官神威眼前的是一片詭異的死寂。
目標艦船“礦工之傲號”如金屬幽靈般漂浮在虛空之中。這是一艘中型礦石運輸船,本應在星帶中采集晶礦,但它的引擎完全熄火,船身外殼上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霜——在真空中本不該出現的現象。
“掃描結果。”上官神威站在艦橋中央,金色眼睛透過舷窗鎖定那艘船。
駕駛員莉娜·吳上尉迅速報告:“生命信號檢測:船上有十七人,全部生命體征穩定但腦活動低於基礎閾值。能量讀數:幾乎爲零,除了...某種低頻波動,不屬於任何已知能源系統。船體完整性:98%,無明顯損傷。”
維克多在一旁檢查武器系統:“沒有戰鬥痕跡,沒有求救信號,就像突然...睡着了。”
“不是睡着了。”上官神威閉上眼睛,通過共鳴石延伸感知。他“看到”了那艘船周圍彌漫着一層幾乎不可見的能量場,如同透明的薄膜包裹着整個船體。能量場中流淌着某種意識頻率,冰冷、空洞、渴望。
“是虛空影響,但方式不同。”他睜開眼睛,“這不是暴力入侵,而是...溫柔地抽取。就像溫水煮青蛙,讓獵物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意識。”
“抽取什麼?”維克多問。
“意識的本源能量,或者說‘靈魂的火花’。”上官神威解釋,“永恒飢渴者正在嚐試更高效的掠奪方式。暴力撕開現實消耗太大,而這種潛移默化的滲透,可以用更少的能量獲取更多的‘食物’。”
莉娜調整掃描儀:“檢測到能量場正在緩慢擴張,速度約爲每小時百分之一米。按照這個速度,六天後將接觸最近的采礦站,那裏有三百名工人。”
上官神威立即下令:“聯系采礦站,立即全員撤離。維克多,準備登陸小隊。莉娜,保持距離,如果情況失控,我授權你摧毀那艘船。”
“統帥,您要親自登陸?”維克多反對,“至少讓我先帶人偵查。”
“不行。這種意識攻擊對普通人效果更強,你們沒有防御手段。”上官神威已經走向氣閘艙,“我的意識與共鳴石融合,有抵抗力。而且,我需要近距離感受攻擊模式,才能找到對抗方法。”
維克多知道爭論無用,只能快速準備。十分鍾後,兩人穿着輕便太空服,通過對接通道進入了“礦工之傲號”。
船內景象令人不安。走廊照明正常,溫度適宜,空氣循環系統仍在工作。但船員們——從船長到工程師到普通礦工——全部保持着工作或走路的姿態凝固在原地。有人手中還拿着數據板,有人正走向控制台,有人坐在餐桌前。所有人的眼睛都睜着,但瞳孔擴散,毫無焦點。
上官神威觸碰一名船員的肩膀。身體是溫熱的,呼吸微弱但存在,就像深度昏迷的患者。
“沒有物理損傷,”維克多檢查後報告,“沒有中毒跡象,也沒有已知疾病症狀。就像...靈魂被抽走了。”
上官神威將手按在那名船員額頭上,小心地延伸意識觸角。穿過表層意識,進入深層...那裏本該是活躍的思維、記憶、情感,但現在只剩下空洞的回音。意識的“房屋”還在,但“住戶”已經消失。
更可怕的是,他感到一股微弱的吸引力從那空洞中傳來,試圖將他自己的意識也拖入其中。不是暴力拖拽,而是溫柔的誘導,如同疲憊時對睡眠的渴望。
他立即收回意識:“整個船就是陷阱。虛空創造了一個意識真空,任何進入的意識都會被緩慢吸走。”
“那我們爲什麼沒受影響?”維克多警惕地環顧四周。
“因爲我用共鳴石的力量在我們周圍建立了屏障。”上官神威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但維持屏障需要持續消耗,不能久留。去艦橋,我要查看航行記錄。”
兩人小心地穿過凍結的船員,來到艦橋。船長仍坐在指揮椅上,手懸在控制面板上方,仿佛正準備輸入指令。
上官神威繞過船長,調取航行日志。最後記錄的時間是三天前,內容普通:常規采礦作業,準備前往下一個礦點。但在日志末尾,有一條手動的附加記錄,似乎是船長臨時添加的:
“檢測到異常信號源,坐標附後。信號模式類似求救,但頻率特殊。決定前往調查。願星辰指引。”
信號源坐標顯示在星圖上——位於小行星帶深處,一個理論上不可能有任何人造物體的區域。
“他們去了那裏,”上官神威說,“然後帶回了不該帶回的東西。”
維克多檢查其他數據:“船體外部監控顯示,他們抵達坐標點後,發現了一個...漂浮的晶體。形狀不規則,大約半人高,散發微光。船員用機械臂將其捕獲,帶回船上。十分鍾後,所有監控停止,船內活動凝固。”
“晶體在哪?”
“貨艙C區。”
兩人立即前往貨艙。那裏堆放着一半采集到的礦石,而在貨艙中央,一個臨時搭建的隔離區裏,正是那塊晶體。
它看起來像一塊巨大的共鳴石碎片,但顏色更暗,內部的光如同呼吸般緩慢脈動。當上官神威靠近時,晶體突然亮起,一個溫柔的女聲直接在意識中響起:
“孤獨嗎?疲憊嗎?放下吧,休息吧。永恒平靜在等待...”
聲音充滿誘惑力,如同母親對孩子的呢喃,如同愛人對伴侶的低語。它觸及了人類意識最深層的渴望——對安寧、對歸屬、對卸下重擔的向往。
維克多突然眼神渙散,向前邁步:“是啊...好累...休息一下...”
“維克多!”上官神威抓住他的肩膀,共鳴石的力量如冷水般灌入衛隊長的意識。維克多猛然驚醒,踉蹌後退,臉色蒼白。
“這東西...它在直接攻擊意志力最薄弱的部分。”他喘着氣,“我剛才真的想放下一切,就這樣睡去。”
上官神威凝視晶體:“它不是攻擊,是邀請。溫柔地邀請意識離開身體,進入永恒的靜止。對經歷戰爭、背負責任的人來說,這種誘惑幾乎無法抵抗。”
晶體繼續低語:“爲什麼戰鬥?爲什麼痛苦?放下責任,放下記憶,放下自我...融入永恒安寧...”
這次是針對上官神威的。聲音觸及了他內心深處的疲憊:二十年的負重前行,無數的生死抉擇,永遠無法滿足的期待,不斷異化的身體...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動搖了。放下一切,不再爲帝國負責,不再與虛空對抗,不再在人性與非人之間掙扎...多麼誘人。
但就在意識即將鬆動的刹那,一系列影像在他腦海中閃過:帝皇臨終的眼神,父母最後的微笑,維克多和巴爾薩澤的忠誠,泰拉民衆仰望星空時的希望...
還有他自己,那個在雪地被發現時還活着的嬰兒,那個在軍校咬牙訓練的少年,那個在戰場上守護戰友的軍官,那個在權力中心掙扎保持人性的統治者。
“不。”他對晶體說,也是對內心的動搖說,“我選擇背負。我選擇戰鬥。我選擇...保持自我。”
晶體劇烈震動,溫柔的聲音轉爲憤怒的尖嘯:“愚蠢!掙扎!痛苦!爲什麼拒絕救贖?!”
“因爲那不是救贖,是投降。”上官神威伸出手,掌心貼在晶體表面,“而人類,即使在絕望中,也會選擇戰鬥到最後。”
共鳴石的力量全力輸出,不是摧毀晶體,而是逆向解析它的頻率。上官神威的意識如手術刀般精準切入晶體內部,尋找它的核心結構。
他“看到”了:這不是天然形成的共鳴石,而是虛空存在的造物。它們提取了古代共鳴石的碎片,將其扭曲改造,變成了意識捕食的陷阱。晶體內部是一個微型的意識維度,被捕獲的意識在其中永遠“平靜”地漂浮,成爲虛空存在的能量儲備。
更可怕的是,這種晶體可以自我復制。每個被捕獲的意識都會在晶體內部形成一個新的“種子”,當能量積累足夠,種子會脫離,在虛空中尋找新的載體。
“礦工之傲號”上的晶體已經成熟,內部有十七顆種子,正準備釋放。
“維克多,立即撤離!”上官神威大喊,“回迅影號,準備摧毀這艘船!”
“您呢?”
“我要確保所有種子都被清除,否則它們會擴散到整個星域!”上官神威已經將意識完全投入晶體內部,“這是意識層面的戰鬥,你幫不上忙!快走!”
維克多猶豫了一秒,最終執行命令,快速撤離。
貨艙中只剩下上官神威和脈動的晶體。他的意識在晶體內部與十七個被囚禁的意識相遇——不,不是相遇,是見證。那些意識已經失去了自我邊界,如同溶解在水中的鹽,再也無法分離。
他感到深沉的悲傷。這些人本可以得救,如果早點發現,如果...
“你也想加入嗎?” 晶體的聲音變得嘲諷,“成爲第十八顆種子?你會是最強大的一個...”
“不,”上官神威平靜地說,“我是來解放他們的。”
他做出了一個危險的決定:不過度攻擊晶體外殼,而是將意識深入核心,找到連接十七個意識的能量網絡。然後,他用共鳴石的力量強行改寫網絡頻率,不是摧毀意識,而是...喚醒它們最後的自我。
這就像是點燃即將熄滅的蠟燭,雖然最終會燃盡,但至少能發出最後一縷光。
十七個意識被強制激活。一瞬間,上官神威感受到了十七段人生:礦工傑克在女兒出生時的喜悅,工程師瑪麗亞第一次看到星空的震撼,船長陳在危機中拯救船員的決心...短暫而強烈的生命閃光,然後迅速熄滅。
但在熄滅前,每個意識都傳遞了一個信息:感謝。
謝謝你讓我們記起自己是誰。
意識徹底消散後,晶體失去了支撐結構,開始崩解。內部積累的虛空能量失去控制,即將爆發。
上官神威撤回意識,轉身沖向氣閘艙。就在他穿過走廊時,船體劇烈震動,晶體爆炸了。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意識能量的爆發。無形的沖擊波穿過船體,穿過太空服,直接沖擊上官神威的意識。
那一刻,他看到了永恒飢渴者的一部分真容——不是具體的形象,而是一個概念:無盡的飢餓,對存在本身的否定,對一切意識終將歸於虛無的確信。
然後是一段信息,清晰而冰冷:
“這只是開始。我們在每個疲憊的心靈中播種安寧,在每個絕望的時刻提供解脫。當足夠多的意識選擇靜止,現實的結構將因缺乏觀察者而崩塌。這是最溫柔的終結。”
意識沖擊讓上官神威幾乎昏厥。他靠着意志力強行保持清醒,跌跌撞撞進入對接通道。維克多在另一端接應,將他拉回迅影號。
“莉娜,立即脫離!最大速度撤離!”維克多大喊。
迅影號的引擎全力啓動,迅速遠離。幾秒後,“礦工之傲號”從內部爆發出一團柔和的白光,船體沒有物理損傷,但所有生命信號徹底消失。那團白光如花朵般綻放,然後收縮成一個小點,最終消失。
“那是什麼?”莉娜驚恐地問。
“意識超新星。”上官神威虛弱地回答,被維克多扶到座椅上,“被囚禁的意識能量一次性釋放。如果沒有提前喚醒那些意識,爆炸威力會大十倍,並且會釋放出十七顆種子晶體。”
他停頓了一下,金色眼睛中閃爍着痛苦:“但我沒能拯救他們,只能讓他們有尊嚴地消散。”
維克多沉默地遞上水袋。上官神威喝了一口,感到意識逐漸穩定。這次經歷讓他更了解虛空的策略:它們不再試圖強行入侵,而是利用人性的弱點——疲憊、絕望、對安寧的渴望。
“返回泰拉。”他最終下令,“我們需要重新評估整個防御策略。最堅固的堡壘往往從內部被攻破,而現在,虛空找到了進入我們內心的鑰匙。”
迅影號轉向,準備躍遷。上官神威最後看了一眼“礦工之傲號”殘骸的方向。十七個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連墓碑都不會有。
他閉上眼睛,在意識中銘記每一個短暫相遇的靈魂。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懲罰——活着的人必須記住逝者。
而在遙遠的虛空深處,永恒飢渴者感知到了又一個計劃的失敗。但它沒有憤怒,反而發出了類似滿意的波動:
“成長吧,燈塔。你越明亮,最終熄滅時的黑暗就越深邃。我們有的是時間...”
一場新的戰爭已經開始,戰場是人類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