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擋在想想身前,
喉嚨裏發出警告的低吼。
它轉過頭,安撫着崩潰的小主人:
【別怕。他心虛了。他害怕你抱着這個,去找你爸爸的部隊。】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想想混沌的思緒。
軍隊……
對,部隊!
靈牌上寫着“西北軍區 鋼鐵團”!
爸爸是軍人,是部隊上的人!
【爸爸到底在哪裏,到底有沒有真的成爲烈士,部隊的人一定知道爸爸的事情!
他們一定知道媽媽在哪裏!】
一個新的、強烈的念頭,支撐着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她要去找部隊!
她要去問個清楚!
想想用髒兮兮的小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從泥水裏掙扎着爬了起來。
她緊緊地、緊緊地抱着懷裏那塊冰冷的靈牌,
就像抱着自己唯一的希望。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被狼王拍飛、滿臉驚恐的大伯,
看了一眼這個讓她感到無比陌生的“家”,
然後毅然決然地轉過身。
她走到狼王身邊,拉了拉它的毛,
抽噎着說:
“大狗狗……我們……我們走……去找……鋼鐵團……”
狼王低下頭,用溫熱的舌頭舔了舔她臉上的淚痕。
它知道,從村子到遙遠的大西北,
路途何止千裏。
讓小主人跟着它在荒山野嶺裏跋涉,
實在是太辛苦了。
它用自己的方式,給了想想一個建議:
【坐那個“鐵盒子”,它跑得快。
我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跟着你,保護你。】
“鐵盒子”?想想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
狼王說的是火車。
她沒有錢,但她有爸爸的靈牌。
在狼王的護送下,想想離開了那個讓她傷心欲絕的村莊。
她小小的身影,抱着一塊沉重的靈牌,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去大西北,去鋼鐵團,去問個清楚。
當她終於走到鎮上的火車站時,
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
像一棵被風雨打蔫了的小草。
七十年代的火車站總是嘈雜而擁擠的。
空氣裏混合着汗味和劣質煙草的味道。
穿着各式各樣衣裳、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行色匆匆,
沒人注意到角落裏這個抱着牌子、又髒又小的女娃。
想想怯生生地走到售票窗口前。
窗口很高,她踮起腳尖也只能勉強露出半個小腦袋。
“阿……阿姨……”
她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喊道。
售票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嫂子,正忙得不可開交,
不耐煩地探出頭:
“幹啥?買票排隊去!小孩兒家家別在這兒搗亂!”
想想被她一吼,嚇得縮了縮脖子,
眼圈又紅了。
但她沒有走,只是固執地、用力地把懷裏的靈牌舉得高高的,
想讓窗口裏的人看見。
“我……我找……鋼鐵團……找……爸爸……”
她帶着哭腔,把話說得斷斷續續。
售票員本來沒當回事,
可當她的目光落在想想舉起的那塊沾着泥、卻被擦得幹幹淨淨的靈牌上時,
她臉上的不耐煩瞬間凝固了。
她看清了那顆紅五星,看清了“烈士 張建軍”那幾個字。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張了張嘴,
半天沒說出話來。
周圍排隊的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紛紛探頭來看,
一時間,小小的售票窗口前安靜了下來。
“咋回事啊?”
一個穿着鐵路制服、戴着大檐帽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他胸前的牌子上寫着“站長”兩個字。
售票員指着想想,聲音有些發顫:“站長,您看……這孩子……”
站長的目光落在想想和她懷裏的靈牌上。
他是一個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漢子,
眼神很是嚴厲。
可當他看清靈牌上的字時,那嚴厲的眼神瞬間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一種深沉的悲傷。
他也是個退伍軍人,
他太清楚“烈士”這兩個字的分量了。
他沒有在窗口多問,而是繞了出來,
走到想想面前,高大的身軀慢慢地蹲下,
讓自己能平視着這個小小的孩子。
“小朋友,”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很柔,
生怕嚇到她,“你叫什麼名字呀?”
想想看着他,大眼睛裏還掛着淚珠,
怯怯地回答:
“我……我叫想想……”
“想想……”站長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目光再次落在那塊靈牌上,
“這上面……是你的爸爸?”
想想用力地點了點頭,眼淚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把懷裏的靈牌抱得更緊了。
站長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想要摸摸想想的頭,
卻看到她頭上沾着泥和草屑,
身上那件破爛的衣服溼漉漉的,
還散發着一股泥土的腥氣。
一雙小腳丫子光着,滿是劃痕和污垢,凍得有些發紫。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憤怒涌上了他的心頭。
這是烈士的女兒啊!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他什麼也沒再問,
一把將想想連同她懷裏的靈牌一起抱了起來。
想想嚇了一跳,小身子僵了一下,
但這個伯伯的懷抱很溫暖,很結實,
讓她莫名地感到了一絲安穩。
“小劉!”站長對着售票員喊道,“給她留一張去大西北的臥鋪票!記我賬上!”
然後,他抱着想想,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
走向車站後面的職工休息室。
圍觀的人群自動爲他讓開了一條路,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同情和敬意。
休息室裏有燒着煤的爐子,暖烘烘的。
站長把想想輕輕地放在一張長椅上,然後轉身對一個聞聲趕來的女職工說:
“小張,快!打盆熱水來,再去找一身你閨女的舊衣服,
要幹淨的!
還有,去食堂給我端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來,多臥兩個荷包蛋!”
女職工看着想想的模樣,眼睛也紅了,
哎了一聲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很快,熱水端來了。站長擰了一條熱毛巾,
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幫想想擦幹淨小臉和小手。
他一個粗手大腳的大男人,動作卻笨拙又溫柔。
想想一開始還有些躲閃,但感受到那份不帶任何雜質的溫暖,
她慢慢放鬆下來,任由他擦拭着。
幹淨的小臉露了出來,雖然瘦,
但眉眼清秀,像個小瓷娃娃,
只是那雙大眼睛裏滿是化不開的悲傷,
讓人看着心都碎了。
女職工拿來了衣服和鞋子。
是一件粉色的棉襖和一條藍色的棉褲,雖然有些舊了,
但洗得幹幹淨淨,還帶着一股陽光和肥皂的味道。
“來,想想,咱們換上幹淨衣服,就不冷了。”站長柔聲說。
想想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的靈牌,
又看了看那些幹淨的衣服,
搖了搖頭,小聲說:
“髒……會弄髒衣服……”
一句話,讓在場的兩個大人鼻子又是一酸。
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