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記分狼狽逃離後，蘇妍準備繼續彎腰幹活，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不遠處田埂上站着兩個人影。
是李百川和劉夢靈！
不知道他們在那兒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此刻，兩人正一前一後，朝着她這邊走過來。
蘇妍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走近。
李百川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先是掃了一眼她手裏還握着的工具，又看了看她額頭未幹的汗水和沾着泥點的褲腿。
他重重嘆了口氣，搖着頭，語氣是那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責備，“蘇妍，你看看你現在，過的這叫什麼日子？”
他抬手指了指王記分離開的方向，意有所指，“嫁了個男人，腿腳不便不說，關鍵時候連個人影都見不着，還得你自己扛着！
剛才那是王記分吧？他是什麼人，村裏誰不知道？你就這麼硬頂着？萬一吃虧了怎麼辦？
我真是想不通，你到底圖他周憬淮什麼？圖他家一屋子老弱病殘？圖他連自己媳婦都護不住？”
蘇妍看着他這副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樣子，差點氣笑了。
她扯了扯嘴角，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和疏離，“關你們屁事？李百川，劉夢靈，我跟你們很熟嗎？麻煩讓讓，別耽誤老娘掙工分！”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李百川和劉夢靈臉色一僵。
兩人對視一眼，劉夢靈伸手想拉蘇妍的胳膊，“蘇妍，你別這樣！我知道我們瞞着你，是我們不好，可朋友一場，我們現在說的…真的爲你好！
你看看這裏，再看看周家…你才二十四歲，一輩子還長，難道真要耗在這種地方，耗在這樣的人身上嗎？”
李百川接過話，“夢靈說得對！蘇妍，聽我一句勸，趁現在剛結婚，還沒孩子，趕緊離了吧。
以你的條件，就算暫時回不了城，在其他知青點找個成分好、身體健全、能護着你的城裏人，也不是難事，別把一輩子都毀了。”
蘇妍眯起了眼睛，忽然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兩人。
兩人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蘇妍笑了，那笑容很淺，卻讓人心裏莫名發毛，“好啊，我會考慮離婚！”
劉夢靈眼睛猛地一亮，幾乎要破涕爲笑，急急上前，“小妍！你…你終於想通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只是一時糊塗，你會悔悟的！”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旁邊田埂小路上，一個扛着鋤頭路過的中年社員恰好經過，隱約聽到了離婚的字眼。
他立馬轉頭，看到三個知青站在地裏，其中一個還是剛嫁到周家沒兩天的蘇妍。
那社員腳步頓了一下，眉頭緊緊皺起，目光在蘇妍和李百川、劉夢靈之間轉了轉，臉色沉了下來。
看向蘇妍時，他眼神裏帶上了明顯的不贊同和厭惡，握緊了手裏的鋤頭把，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加快腳步離開了，背影都透着怒氣。
而就在那社員背影消失的一刹那，蘇妍臉上的笑容倏地放大，看着面露喜色的劉夢靈：
“你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是…等你們這對渣男賤女，哪天下了地獄，遭了報應我再考慮離婚的事兒，也不遲啊，你們說，是吧？”
李百川見她油鹽不進，氣的帶着劉夢靈離開，“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愛作死就作死吧！”
......
第二天，夜色濃重，鄉間土路上只有零星幾戶窗口還透着昏黃的光。
周憬淮背着簡單的行囊，拖着還帶着復健後酸脹感的腿，慢慢往家走。
在省城兩天，時間明明不長，他的心卻像是懸着，落不到實處。
腦子裏總晃過離家那晚，她刻意拉開的距離和冰冷的被褥。
周憬淮剛走到自家院門附近的老槐樹下，一個黑影從旁邊巷子口閃了出來，攔在他面前。
“憬淮？回來啦？”
是村裏同族的一位遠房堂叔，周大明。
周大明平時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此刻臉上卻帶着欲言又止的急切。
“大明叔。”周憬淮停下腳步，點了點頭，“還沒歇着？”
“沒，專程等你呢。”周大明搓了搓手，湊近了些，壓低了嗓子，神情嚴肅，“憬淮啊，叔跟你說個事兒，你可得留個心眼。”
周憬淮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叔，您說。”
“就你家那個新媳婦，蘇知青！”周大明左右看看，聲音壓得更低，“她心啊，恐怕不在咱們周家！昨天，我親眼看見，聽見，她在地裏頭，跟原來知青點那個李百川，還有他新娶的媳婦，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盤算着要跟你離婚呢！”
周憬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浸過。
果然…她到底還是…
周大明見他沉默，以爲他聽進去了，語氣更急，“憬淮，你可得學聰明點！當初這婚就是她硬逼着你結的，這才幾天？就又想着離？這裏頭肯定有陰謀！
說不定她就是看上你家的啥，或者跟那個李百川還有啥扯不清的！你回去也跟你爹媽提個醒，別太實心眼信了她。
家裏有啥值錢東西、糧票布票，都得放好了，防着點！這幫城裏來的知青，看着白白淨淨，心眼子可多了！”
“大明叔！”周憬淮抬起眼，打斷了他的話，“我愛人蘇妍，她很正直，她不是您說的那種人。”
周大明一愣，沒想到自己這侄兒這麼犟，都這時候了還護着，他急得跺腳，“你這孩子！咋這麼實誠呢？叔還能騙你？你們一家人就是心太好，太單純了！那女人…”
“叔！”周憬淮再次開口，語氣平靜，“謝謝您提醒！我心裏有數，天晚了，您也早點回去歇着吧。”
周大明見他油鹽不進，嘆了口氣，搖搖頭，又叮囑了一句，“反正你們一定要當心！”
周憬淮站在原地，看着堂叔消失在黑暗裏的背影，臉上的平靜慢慢褪去。
離婚…她果然是在盤算這個。
那天晚上的冷淡，不是錯覺。
至於大明叔說的，她覬覦周家那點家當…
周憬淮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周家有什麼？
幾間破屋，一個殘廢的父親，一個多病的母親，一個未成年的妹妹，還有他這個暫時瘸了腿的人。
他相信她的品性，絕不是那種會算計別人家三瓜兩棗的人。
她若真想離婚，原因只會是…她後悔了！
她心裏還裝着別人，她無法接受他這個丈夫！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悶，像壓了塊巨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