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一股奶香味,瞬間沖進蘇明瑞和身後背着藥箱老者的鼻腔中。
蘇明瑞一愣,這味兒……真香。
他來不及細想,就看見屋內景象。
姐姐蘇淺淺坐床邊,手裏拿着一個他從未見過棕色小瓶,還有一團雪白棉花。
地上,還散落一些白色碎屑。
這好聞的香味,源頭正是這些東西。
“姐!你醒了!”蘇明瑞先是一喜,隨即臉上表情變成驚疑,“你手裏……這是什麼東西?”
跟在他身後的張郎中,一雙老眼也眯起來。
他行醫幾十年,從未見過這種樣式藥瓶,更沒聞過這種味道。
蘇淺淺心髒在這一瞬間幾乎停跳。
被看見了。
她腦子飛速運轉,藏?來不及了!解釋?怎麼解釋?
電光火石間,一股狠勁從她心底沖上來。
怕什麼?她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
她沒有一絲慌亂,甚至沒試圖去藏手裏東西。
她抬起頭,那雙眼在昏暗中,亮得滲人。
她一把扯開脖子上簡陋的包扎布條,露出那道滲血的傷口,然後猛地將手裏碘伏瓶子和棉籤,朝床邊愣住的張郎中推過去。
動作又快又猛,透着一股不要命瘋勁。
“張郎中!”她聲音沙啞,卻字字砸出,“愣着幹什麼?”
張郎中被她這一下駭得後退半步,差點撞上門框。
他看着蘇淺淺遞過來東西,又看看她脖子那道猙獰傷口,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姐!這到底是什麼?”蘇明瑞快急哭了,他看看姐姐手裏的怪東西,又看看一臉驚疑郎中,“你從哪兒弄來的?”
蘇淺淺根本不理他,一雙眼死死盯住張郎中。
“神仙給的。”
她嘴裏吐出四個字,聲音輕飄飄,卻有股讓人不敢質疑的邪氣。
“我沒死,神仙可憐我們姐弟,顯靈了。”
她說完,不等張郎中反應,直接擰開碘伏瓶蓋,用棉籤蘸了蘸,就往自己脖子傷口上戳!
“嘶!”
劇烈的刺痛傳來,蘇淺淺疼得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又白幾分。
但她手上動作,沒有半分停頓。
“你!”張郎中終於回神,一個箭步沖上來,劈手奪過她手裏棉籤。
“瘋丫頭!你不要命了!傷口是這麼處理的嗎!”
他一把將蘇淺淺按回床上,打開自己藥箱,嘴裏還在罵罵咧咧:“裏正說你瘋了,我還不信,我看你是真瘋了!”
蘇明瑞嚇壞了,趕緊上前幫忙按住姐姐。
“姐,你別動,讓郎中看!”
蘇淺淺沒再掙扎,她就那麼躺床上,任由張郎中擺布,一雙眼卻一眨不眨盯住房梁,和剛才那個要自己動手發熱瘋子判若兩人。
張郎中一邊處理傷口,一邊眼角餘光不住瞟向被他奪過來放在一旁的碘伏瓶子。
他先用自己帶來烈酒給蘇淺淺脖子傷口處周圍消毒,這股刺痛比碘伏有過之而無不及,蘇淺淺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張郎中手頓了頓。
這丫頭,夠狠。
傷口不深,但也不淺,再偏一分,就真割到要害了。
他利索上了金瘡藥,用幹淨紗布重新包扎好。
“行了,這幾天別沾水,按時換藥。”他收起東西,沉聲說道。
屋裏陷入一陣沉默。
張郎中站起身,拿起那個被他放一邊的碘伏瓶子,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一股奇怪卻並不難聞味道。
他看着瓶身上的那些鬼畫符,一個字都不認識,張郎中渾濁的雙眼陡然銳利起來。
“丫頭,”他緩緩開口,“你剛才說,這東西是神仙給的?”
蘇明瑞緊張看着自己姐姐。
蘇淺淺慢慢從床上坐起來,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一句。
“張郎中,你今天,看見什麼了?”
張郎中捏着那小瓶,和她對視。
眼前這丫頭,瘦到脫相,臉色蒼白滲人,可那雙眼,卻黑漆漆深不見底,裏面翻涌他看不懂情緒。
這不是一個十幾歲農家少女該有眼神。
這種眼神,只有死過一次人才有。
“我看見你差點把自己弄死。”張郎中把瓶子放回她床邊,語氣也沉下來,“還看見你這幾個弟弟妹妹,快餓死了。”
蘇淺淺扯了扯嘴角,“所以,您什麼都沒看見,對嗎?”
她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那聲音冰冷,帶有一股讓人後背發涼威脅。
“我被蘇家老宅逼瘋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誰要是想把今天的事說出去,我就讓他看看,一個瘋子,到底能做出什麼事來。”
“我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再死一次,也沒什麼,就是不知道,誰想給我陪葬。”
張郎中沉默了。
他看着蘇淺淺,又看看旁邊嚇得瑟瑟發抖幾個孩子,最後長長嘆了口氣。
“我老了,眼花耳背,今天出診,只看見一個快被逼死的丫頭,沒看見什麼神仙,也沒聞到什麼怪味兒。”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蘇明瑞。
“這是三天的藥,省着點用,至於診費……”他看一眼這間破屋子,“等你姐好了再說吧。”
說完,他背起藥箱,頭也不回走了。
“郎中爺爺慢走!”蘇明瑞追到門口,朝着他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等張郎中身影消失夜色裏,蘇明瑞才關上門,轉身跑回床邊。
“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東西……還有那吃的……”他指着地上還沒來及收拾的吐司碎屑,聲音都在發抖,“你別嚇我!”
蘇淺淺看着他,還有旁邊兩個同樣用驚恐好奇眼神看着自己弟妹,心頭一軟。
她臉上狠厲褪去,伸手將三個孩子都攬進懷裏。
“明瑞,明哲,明珠,你們聽着。”
她聲音恢復溫柔,卻透出不容置疑的鄭重。
“今天的事情,就是神仙顯靈,這是我們一家人活命的秘密,誰也不能說出去,爹娘在天有靈,會保佑我們。”
她鬆開他們,看着他們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你們想不想以後每天都吃飽飯?”
三個孩子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用力點頭。
“想不想穿上新衣服,冬天不挨凍?”
三個孩子眼睛發亮,再次點頭。
“想不想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我們?”
“想!”這一次,連最小明珠都喊出聲。
“那就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全都爛在肚子裏!”蘇淺淺語氣陡然嚴厲,“任何人問起,就說是神仙給的!誰要是敢多說一個字,神仙就會收走一切,我們還會回到以前挨餓受凍的日子,甚至比以前更慘!記住了嗎?”
“記住了!”三個孩子異口同聲,神情是前所未有嚴肅。
看着他們被自己成功洗腦,蘇淺淺才徹底鬆了口氣。
她靠在床頭,脖子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胃裏卻因爲吃過東西而暖洋洋。
她偏過頭,目光落在了枕邊那張血淋淋的分家文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