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衆人還沉浸在“一千三百年後”的震撼裏，沉默無聲的時候，一道軟糯卻又帶着幾分認真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殿內的安靜。
“阿耶，那楊康哥哥，是不是能未卜先知呀？”
開口的是蘭陵公主，她才五歲年紀，個頭小小的，站在一衆姐妹裏並不起眼，可這話一出口，就精準戳中了所有人藏在心底的疑惑。誰都知道，這小丫頭平日裏不愛和姐妹們玩鬧，反倒對那些布滿晦澀文字的《易經》竹簡格外癡迷，宮裏藏書閣的老先生，都常誇她小小年紀悟性不凡。
李世民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饒有興致地看向蘭陵，眼底滿是贊許：“蘭陵，你才五歲，竟連‘未卜先知’都知道？倒是比你幾個姐姐，還要敏銳幾分。”
蘭陵仰着小臉，一本正經地挺直了脊背，說話的語氣竟帶着幾分小大人的沉穩：“女兒平日裏翻看書卷，對這些道理，總有些興趣。”
這話一出，連長孫皇後都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目光落在小女兒身上，滿是溫柔。
李世民收斂了笑意，耐心地給她解釋，語氣裏帶着幾分循循善誘：“蘭陵說的，對，也不對。那楊康來自千年之後，於我們而言，他知曉一些後世的大勢走向，算得上是‘知未來’；可若說要精準到某個人的禍福、某件小事的起落，怕是也無從知曉。就像阿耶熟讀史書，對大秦的興衰存亡了如指掌，可若是要問起某個秦人的生平瑣事，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蘭陵聽得格外認真，小眉頭輕輕蹙着，等李世民話音落下，她才鄭重其事地福了福身，脆聲道：“女兒受教了。”
說完，也不多逗留，轉身就邁着小碎步，跑去追城陽和小公主了，留下滿殿人相視一笑。
李世民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看向身旁的長孫皇後，苦笑道：“你瞧瞧這孩子，小小年紀，心思比大人還沉，平日裏除了看書，就是琢磨那些卦象道理，倒是少了些同齡孩子該有的童趣。”
長孫皇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庭院裏三個小姑娘手拉手跑跳的身影，眼底滿是笑意，語氣恬淡而溫柔：“二郎，每個孩子生來性情便不同，各自都有各自的造化。蘭陵愛讀書、喜靜思，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咱們做父母的，順其自然便是，不必強求。”
她的話音剛落，一旁的高陽就按捺不住了，晃着胳膊湊到李世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阿耶，宴請兕子的哥哥，我們能參加嗎？”
高陽素來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半點彎彎繞都沒有。
李世民低頭看着小女兒期盼的眼神，又掃過其他公主們滿臉的渴望，忍不住笑了，大手一揮：“都去吧！你們都是朕的女兒，朕素來不偏不倚，自然不會厚此薄彼。”
李世民對女兒們的疼愛，在整個長安城都是出了名的，只要是女兒們的合理請求，他向來不會拒絕。
這話一出，庭院裏瞬間響起一陣歡呼，清河、豫章她們笑得眉眼彎彎，就連素來沉穩的長樂，嘴角都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
唯有小公主兕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臉茫然地看着歡呼雀躍的姐姐們，小腦袋裏滿是疑惑：【窩噠鍋鍋，明明是窩的哥哥，姐姐們爲什麼辣麼高興呀】。
李世民和長孫皇後正準備轉身回立政殿，長樂忽然拿着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走上前來，腳步輕緩地停在長孫皇後面前，輕聲道：“阿娘，這是楊康哥哥送來的盥洗手巾，他說這東西用一次便可以扔掉。女兒瞧着這手巾質地甚好，扔了實在有些不舍，況且萬一讓宮外的有心人得知，怕是要議論女兒們太過奢靡，有損皇家聲譽。”
長孫皇後聞言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長樂手中的那包洗臉巾上，露出幾分好奇。
長樂連忙抽出一張，雙手遞給長孫皇後。長孫皇後抬手接過，只覺指尖觸到一片柔軟，那手巾潔白如雪，薄如蟬翼，卻又帶着幾分厚實的質感。她翻來覆去地打量着，眼底滿是探究——大唐此時尚未普及棉花，尋常百姓用的多是麻布手巾，王公貴族用的也不過是絲綢錦緞，這般質地的東西，她還是頭一回見到，便是通曉百家女紅的她，也猜不透這是何種材質。
李世民也來了興致，學着長樂的樣子抽出一張，湊到臉上輕輕擦了擦，只覺一股清爽之意漫上臉頰，比他平日裏用的絲綢面巾還要舒服幾分。他頓時眼前一亮，看向長樂道：“長樂，還有麼？給朕也來一包。”
這話剛落，一旁的小公主就不樂意了，張牙舞爪地湊到李世民面前，小短手扒着他的胳膊嚷嚷道：“阿耶！系窩噠！要拿，得問窩，得問窩！”
那副護食的小模樣，逗得衆人忍俊不禁，連長樂都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底滿是笑意。
李世民哈哈大笑，彎腰捏了捏小公主的臉蛋，哄道：“好，好，是兕子的。那兕子能不能大方一點，給阿耶一包呀？”
小公主歪着腦袋想了想，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應道：“嗯呐～”
得到滿意的答復，她才心滿意足地轉身，噔噔噔地跑去內殿取手巾了。
長孫皇後這才抬頭看向長樂，輕聲問道：“這手巾的吸水性如何？”
“回阿娘的話，”長樂恭聲答道，“比咱們平日裏用的手巾，吸水性要好上許多，擦臉擦手，一拭即幹，半點不沾溼。”
長孫皇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指尖輕輕摩挲着手中的洗臉巾，沉吟道：“你們用過的，都仔細洗淨晾曬起來，看看洗淨之後，質地會不會有所變化。若是洗淨之後，還能如先前一般柔軟吸水……”
她的話沒說完，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李世民，便含笑住了口。
長樂何等聰慧，瞬間就明白了母後的心思，臉頰微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若是楊康此刻在場，定然會秒懂——長孫皇後這是看上了一次性洗臉巾的材質，琢磨着能不能改良仿制，推廣開來，既方便百姓，又能爲大唐增添一項收益。
“阿耶！阿娘！給！”
就在這時，小公主抱着兩包洗臉巾跑了出來，踮着腳尖分別遞給李世民和長孫皇後。長孫皇後彎腰抱起她，在她軟乎乎的小臉上親了一口，柔聲道：“我們兕子，知道心疼阿娘了。”
小公主立刻揚起小臉，得意洋洋地說道：“窩墜墜墜心疼阿娘啦！”
這小模樣，惹得李世民和長孫皇後又是一陣失笑。
兩人又叮囑了長樂幾句，這才帶着宮人，慢悠悠地回立政殿去了。
他們一走，剩下的公主們就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朝着小公主討要洗臉巾。小公主低頭看了看懷裏，還剩兩包，當即大方地拆開一包，分給了姐姐們。
幾個公主拿着嶄新的洗臉巾，又摸了摸懷裏揣着的、先前沒舍得吃的糖果和巧克力，一個個心滿意足，笑着和小公主道別，各自回了自己的宮殿。
長樂走上前，彎腰抱起小公主，柔聲問道：“兕子，今晚我和城陽還在你這兒歇着好不好？這樣明天一早，我們就能一起去請楊康哥哥了。”
小公主最怕孤單，一聽這話，立刻用力點頭，小胳膊緊緊摟着長樂的脖子：“嗯呐！窩要和阿姐二姐一起睡！”
夜幕漸沉，藍星這邊，楊康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他累得腰酸背痛，一進門就把東西隨手扔在沙發上，正準備一件件整理出來，突然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
楊康心裏咯噔一下，連忙跑過去開門，門一打開，就看到爸媽站在門口，手裏還拎着新鮮的水果。
他的心裏瞬間涼了半截——沙發上還堆着給小公主和長樂她們買的東西，亂七八糟的一片，這下可完了。
他下意識地想把門關上，卻已經來不及了。
父親楊軍率先走了進來，看着他一臉愣神的樣子，忍不住挑眉問道：“你小子站在門口幹嘛？不歡迎我們倆老家夥？”
“哪兒能呢！”楊康連忙擠出一個笑容，側身讓他們進屋，“爸，媽，我剛才正琢磨事兒呢，沒反應過來。”
母親趙靜放下手裏的水果，目光掃過沙發上堆得滿滿當當的袋子，皺着眉頭問道：“你在家折騰什麼呢？怎麼亂成這樣？”
“嗨，這不是剛從外面回來麼。”楊康連忙搶步上前，伸手就想去抱沙發上的東西，“爸媽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泡茶。”
“你等等！”楊軍叫住了他，眼神帶着幾分審視，“這都是些什麼？我瞧瞧。”
楊康的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一抹苦笑：“爸，沒啥好看的，就是一些樣品，朋友托我幫忙帶的。”
“樣品？”趙靜顯然不信，徑直走上前拿起一個袋子，翻出裏面的購物小票看了看，忍不住冷笑一聲，“呵，厲害啊，全都是小孩兒用的東西，從公主裙到兒童面霜，還有這麼多零食糖果，你朋友家是開幼兒園的？”
楊康心裏叫苦不迭，嘴上卻硬着頭皮說道：“嗨，那不是我之前跟你們說過的，朋友家裏有幾個孩子，我順便幫着帶點。”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楊軍就點燃了一支煙，吸了一口，然後慢悠悠地開口，語氣輕飄飄的，卻像一道驚雷砸在楊康的頭上：“聽說你最近在找人辦身份？”
楊康猛地愣住了，眼神裏滿是震驚和慌亂。
完了，肯定是朱軍這小子把自己賣了！
他張了張嘴，正要找借口反駁，楊軍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你也別怪人家朱軍，他是你兄弟，也是擔心你走彎路，才偷偷跟我們說的。”
楊康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強裝鎮定道：“爸，這事兒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就是幫我那朋友問問，想想辦法而已，還沒真的實施呢。”
“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趙靜一聽這話，立刻瞪起了眼睛，語氣也嚴厲起來，“什麼事都敢瞞着家裏！當初好不容易供你上個大學，你倒好，最後還沒上完就退學了。現在又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最好給我們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啥啊……”楊康撓了撓頭，索性繼續裝傻充愣，一副“我啥也不知道”的樣子。
“來，你坐下。”楊軍指了指沙發，語氣不容置疑。
楊康只好乖乖坐下，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爸媽到底想幹嘛。
楊軍看着他，神色嚴肅了幾分，緩緩道：“男人在外面闖蕩，犯點錯誤不要緊，關鍵是要勇於承擔。我和你媽，是你最後的退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遇到了什麼難處，你都該跟我們好好說，我們總能幫你想辦法。”
楊康聽得瞪大眼睛，腦子裏嗡嗡作響。
啥玩意兒？犯錯誤？承擔？
他低頭看了看沙發上的一堆兒童用品，又看了看爸媽一臉“我懂你”的表情，瞬間明白了——這老兩口，怕是以爲自己在外面偷偷生了個娃吧！
楊康被這個離譜的猜測震驚到了，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爸！媽！我楊康是那樣的人嗎？我像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嗎？”
楊軍和趙靜對視一眼，都沒搭理他，那眼神分明就是“你小子別裝了，我們都懂”。
楊康急了，梗着脖子道：“不是，你們兒子在你們心裏，就這麼不堪嗎？”
客廳裏依舊一片安靜，爸媽的沉默，讓楊康覺得自己簡直是百口莫辯。
他索性也不辯解了，從沙發上拿起一個袋子，掏出裏面的少女睡衣和拖鞋，攤開在爸媽面前：“你們自己看！這裏面還有大孩子穿的睡衣拖鞋呢！我哪兒能生出十幾歲的孩子來？”
說完，他眼巴巴地看着父母，希望他們能相信自己。
楊軍彈了彈煙灰，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繼續說。”
楊康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決定攤牌了——雖然這事說出來，可能比“偷偷生娃”還要離譜，但他實在不想再被爸媽誤會下去了。
“爸媽，我先說好，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們可能會覺得匪夷所思，甚至覺得我瘋了，但我發誓，我說的全是真的，我真的沒得神經病……”
“你到底說不說！”趙靜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說！我說！”楊康連忙點頭，然後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是這樣的，我們家來了三個客人，她們是……是唐朝的公主，分別是晉陽公主兕子，城陽公主和長樂公主，全都是李世民的女兒！兕子身上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香囊，就是那個香囊，讓她們穿越過來的！”
說着，他從褲兜裏掏出那個貼身佩戴的香囊，遞到爸媽面前。
“你騙鬼呢！”趙靜看都沒看那個香囊，氣得聲音都拔高了，“還唐朝的公主？你咋不說你見到玉皇大帝了呢？還不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在外面養的女兒，現在不敢帶回家，才編出這麼個謊話來糊弄我們？”
楊軍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疑惑，他盯着楊康的眼睛，想從裏面看出一絲慌亂，可偏偏楊康的眼神坦蕩無比，半點破綻都沒有。他皺着眉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信還是不該信。
“我說的都是真的！”楊康急得拍着大腿，“要不我現在就給她們打個電話？讓她們跟你們說兩句？”
他說着就要去掏手機，可抬手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又悻悻地放下了手：“算了，現在都九點多了，古代人睡得早，這會兒怕是已經歇下了，不好打擾她們。”
“噗嗤——”
楊軍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趙靜則是一臉無語地看着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怎麼？唐代有基站啊，還是有衛星啊？你就算撒謊，也編個像樣點的理由行不行？”
楊康看着爸媽一臉不信的樣子，心裏憋屈得慌，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父親：“爸，你信我不？”
楊軍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你讓我信什麼？你說的這些事，比現在電視台播的那些古裝劇還離奇。”
“這樣！”楊康眼睛一亮，想到了一個主意，“現在也不早了，你們今晚就住這兒，明天早上我就給她們打電話，把人喊過來，讓你們親眼見見，行不行？”
他沒撒謊，所以說話格外理直氣壯，巴不得明天早點來，好證明自己的清白。
楊軍聞言，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轉頭看向趙靜：“你準備好，明天見你的孫女兒了嗎？”
趙靜立刻心領神會，也跟着陰陽怪氣地說道：“那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見見我那素未謀面的孫女兒。”
說完，兩人也不管楊康一臉的黑線，拎着自己的東西，徑直去了客房。
客廳裏只剩下楊康一個人，他看着緊閉的客房門，徹底沉默了。
什麼玩意兒就孫女兒啊！
他還是個黃花大小夥子呢！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楊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盼着明天早點到來，好趕緊證明自己的清白。他腦子裏一會兒閃過小公主軟糯的笑臉，一會兒浮現出長樂溫柔的叮囑，一會兒又想起爸媽那副篤定的神情，只覺得頭都大了一圈。
他索性爬起來，走到客廳，看着沙發上那些給公主們買的東西，忍不住苦笑。從公主裙到小發飾，從零食到洗臉巾，每一樣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哪裏像是給“私生女”準備的？偏偏爸媽就是不信，還腦補出這麼離譜的劇情。
楊康拿起那個粉色的兒童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顯示着和小公主的聊天界面，最後一條消息還是小公主白天發來的，奶聲奶氣的語音：“鍋鍋，窩今天騎電瓶車啦，好開心！”
他忍不住笑了笑，指尖輕輕劃過屏幕，心裏暗暗想着：明天一定要讓爸媽見見兕子她們，看他們還怎麼誤會。
而客房裏的楊軍和趙靜，其實也沒真的睡着。
趙靜靠在床頭，輕聲嘆了口氣：“你說這孩子，真的是在外面惹了麻煩？還是真的……有了孩子？”
楊軍掐滅了手裏的煙，搖了搖頭：“不好說。不過我看他剛才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那眼神坦坦蕩蕩的，要是真藏着事兒，早該慌了。”
“那唐朝公主的話，也太離譜了吧？”趙靜皺着眉，“難不成他真的腦子出了問題？”
“應該不會。”楊軍沉吟道，“明天看看就知道了。要是真的是胡鬧，咱們就得好好管管他；要是真有什麼難處，咱們做父母的，總得幫他扛着。”
趙靜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擔憂：“希望他別真的做什麼傻事。”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落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淡淡的銀輝。
大唐的含風殿裏，三個小姑娘擠在一張軟榻上，早已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小公主懷裏抱着楊康送的毛絨兔子，嘴角還掛着甜甜的笑意，夢裏大概正和楊康哥哥一起，吃着好吃的糖果。
藍星的楊康家，三個各懷心思的人，都在等着天亮。
天亮之後，這場跨越千年的誤會，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