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芬哪,你眼皮子咋這麼淺呢!”
孫老歪吐出一口煙,那聲音陰惻惻的,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離婚還得去公社扯證,還得分割家產,多麻煩?而且剛子現在是幹部身份,離婚名聲不好聽,那邊的會計老丈人也會有意見。”
“那……那咋整?”趙大娘愣住了。
“這不下蛋的雞,既然占着窩不拉屎,不如……”
孫老歪嘿嘿笑了兩聲,壓低了嗓門,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
“咱們這山溝溝裏,往北走二百裏地,有些深山裏的老光棍,這輩子都沒見過女人。一個能生養的大活人,就算是個二婚頭,也能賣個三五百塊錢。”
“賣……賣了?”
趙大娘倒吸一口涼氣,緊接着聲音裏透出貪婪的興奮,“能賣那麼多?”
“可不咋的。這錢正好給剛子那對雙胞胎辦滿月酒,還能給你添身新衣裳。”
孫老歪頓了頓,接着說出了一句讓李香蓮渾身血液凍結的話。
“而且,只要把人往那深山老林裏一送,往地窖裏一鎖。過個一年半載,誰知道她是死是活?到時候,就跟村裏報個失蹤,或者說她跟野漢子跑了。剛子那邊再說是被這女人拋棄的,名聲保住了,婚也離了,錢也到手了。這就叫……一箭三雕。”
“妙啊!老孫,還是你有法子!”
趙大娘拍着大腿叫好,“那咱們啥時候動手?那小賤人最近跟秦老二走得近,俺怕夜長夢多。”
“就後天晚上。”
孫老歪又吸了口煙,吞雲吐霧。
“俺已經聯系好那邊的人了,明晚半夜,就在村口老槐樹底下交人。到時候你在飯裏下點藥,把人迷翻了往麻袋裏一裝……”
柴房裏。
李香蓮渾身的血液像是被那一席話給凍成了冰渣子。
賣了?那個喊了三年的“娘”,竟然要把她像賣牲口一樣,賣進深山老林裏給老光棍當媳婦?
還要把她鎖在地窖裏,讓她生不如死,最後落得個“跟野漢子跑了”的污名?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牙關打顫,發出“咯咯”的細響,原本就在秦如山懷裏癱軟的身子,此刻更是抖得像深秋枯枝上最後一片即將凋零的黃葉。
這哪裏是婆家,這分明就是要把她拆骨吸髓的魔窟!
“操!”
一聲極其壓抑的低吼在耳邊炸響。
秦如山雙目赤紅,那雙原本就被欲火燒得通紅的眼珠子,此刻卻像是淬了血的刀子,透着一股要把人千刀萬剮的狠戾。
他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硬得像鐵塊,那一身駭人的煞氣再也壓不住,甚至能聽見他指骨捏得“咔吧”作響。
“這對狗男女!老子現在就進去劈了他們!”
秦如山鬆開懷裏的人,反手就要去摸腰後別着的板斧。他是真動了殺心,那股子從戰場上帶下來的血腥氣,在這個狹小的柴房裏激蕩。
“別……”
一只冰涼的小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香蓮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那只手冷得像冰塊,指甲幾乎陷進了秦如山的皮肉裏。
她仰起頭,滿臉是淚,無聲地沖他搖頭。
那雙眼睛裏全是祈求,是驚恐,是支離破碎後的絕望。
不能去。
要是秦如山現在沖進去殺了人,那是犯法,是要償命的!
爲了她這麼個爛命一條的女人,把自己搭進去,不值當!
借着微弱的月光,秦如山看清了她眼底的意思。
那一瞬間,他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他呼吸都在抽搐。
這個傻女人,都被欺負成這樣了,第一反應竟然還是怕連累他。
秦如山深吸一口氣,強行把那股想殺人的沖動壓回肚子裏。他反手握住那只冰涼的小手,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裏。
“走。”
他沒再廢話,彎腰將已經嚇得站不住腳的香蓮打橫抱起,動作輕得像是在抱一個易碎的瓷娃娃,腳下卻生風,三兩步跨出了柴房,避開正屋的窗戶,像只在此夜巡視的黑豹,迅速翻過低矮的院牆,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秦如山抱着她一路狂奔,直跑到村後的打谷場。這裏四面空曠,有個極大的草垛子,平日裏沒人來,最是隱蔽。
秦如山把香蓮放在厚實的幹草堆上,脫下自個兒的褂子,把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沒事了,嫂子,沒事了。”
秦如山蹲在她面前,那雙平日裏用來劈柴砍樹、殺豬宰羊的粗糙大手,笨拙地捧起她的臉,大拇指慌亂地去擦她臉上的淚。
可那眼淚就像決了堤的洪水,越擦越多,怎麼也止不住。
李香蓮縮在那件帶着他體溫和汗味的褂子裏,在這個只有微風和蟲鳴的深夜,終於卸下了所有的僞裝和堅強。
“嗚嗚嗚……”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聲,喉嚨裏發出幼獸瀕死般的嗚咽。
三年啊。
她在趙家做牛做馬整整三年。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是剩飯,穿的是破布。
趙剛不回來,她守着那空蕩蕩的屋子,替他伺候刻薄的娘,替他照顧刁蠻的妹。
她以爲只要自己心誠,只要自己勤快,石頭也能捂熱了。
可結果呢?
丈夫在外面兒女雙全,拿着她的血汗錢養小三。
婆婆爲了那所謂的孫子和前程,竟然夥同奸夫要把她賣進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她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趙家養的一條狗,想打就打,想殺就殺!
“他們咋能這麼狠……俺也是爹生娘養的啊……憑啥這麼對俺……”
秦如山看着她這副樣子,心都要碎成渣了。
平日裏這女人受了氣只會往肚子裏咽,現在哭成這樣,那是真被逼到了絕路上。
“別哭了,哭得俺心慌。”
秦如山嘆了口氣,聲音裏帶着幾分無奈和深藏的寵溺,“你這一哭,把老子的魂都哭沒了。俺本來想現在就翻過去廢了那倆畜生,可看你嚇成這樣,俺舍不得把你一個人扔這兒。”
李香蓮吸了吸鼻子,心頭那股子絕望竟然奇跡般地散去了大半。
在這個冷漠得吃人的趙家,在這個充滿了流言蜚語的村子裏,竟然還有一個人,把她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把她的眼淚看得比金子還貴。
“那……那咋整?”她帶着濃重的鼻音問道,聲音軟軟糯糯的,透着全然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