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桑晚意不緊不慢地回到廳中時,壽宴已近尾聲。
她剛一落座,桑文煜就端着酒杯湊了過來,一雙眼睛在她身上來回打量。
“大姐,你可回來了。換身衣裳換了這麼久,我還以爲你掉進池子裏了。”
桑晚意抬眸,迎上他的視線,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微醺紅暈:“讓二弟見笑了,許久沒喝,酒量越發不濟,多吹了會兒風才緩過來。”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狀似無意地問:“倒是二弟,怎麼瞧着臉紅氣喘的,像是剛跟人打了一架?”
桑文煜的臉色瞬間變了變,握着酒杯的手收緊了些。
他剛剛追到那處草叢,除了風吹草動,什麼都沒發現,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回來時又聽下人說桑晚意剛從後院的方向回來,心裏便起了疑。
“大姐說笑了,我能跟誰打架。”他幹笑兩聲,試圖掩飾,“就是多喝了幾杯,有些上頭罷了。”
桑晚意但笑不語,那眼神看得桑文煜心裏直發毛。
宴席散去,賓客們陸續告辭。
桑晚意也起身準備回府,宋嵐卻拉着桑婉婉的手走了過來,滿臉慈愛。
“晚意啊,你瞧,天色這麼晚了,路也不好走。婉婉這孩子,難得回來一趟,就想在家多住一晚,你看可方便?”
桑婉婉站在一旁,低着頭,絞着手裏的帕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樣,眼巴巴地望着桑晚意。
桑晚意心裏冷笑一聲,這又是演的哪一出?想留在家裏,從宋嵐那兒討些好處,順便再在桑景南面前賣賣可憐?
也好。
她正愁找不到機會再探書房,桑婉婉留下,她便有了正當理由。
“母親說的是。既然妹妹想家了,那就留下住一晚吧。”
桑晚意一口應下,隨即又轉向吳嬤嬤,“嬤嬤,你先帶人回府,就說我與妹妹在娘家敘舊,明日再歸。記得跟母親說一聲,免得她老人家掛心。”
她這話說得極爲妥帖,既順了宋嵐的意,又顯出了自己作爲長姐的氣度。
宋嵐和桑景南都十分滿意,連連誇她懂事。
送走了裴府的下人,桑晚意被安排回了出嫁前的院子。
夜深人靜,她換上一身方便行動的夜行衣,悄無聲息地溜出了房間。
她想着母親那枚被桑景南藏起來的朱雀玉佩,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母親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她不可能沒有爲自己留下任何後路。
一個念頭,忽然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她躡手躡腳的避開所有光源,很快便來到了母親從前居住的那個院落。
白日裏還覺得這院子只是空曠,到了晚上,月光慘白地照下來,更顯得蕭條破敗。那棵梨花木在夜風中搖晃着枝幹,像一個鬼影。
桑晚意的目光,落在了院子角落裏那口早已廢棄的枯井上。
她小時候最喜歡圍着這口井玩耍,母親總是一邊做着針線,一邊笑着看她,嘴裏念叨着:“小心些,別掉下去了,這井深着呢。”
她走到井邊,朝下望去,黑漆漆的,深不見底,一陣陣陰冷的風從井底灌上來。
桑晚意從腰間解下早就備好的繩索,一端牢牢地系在井口的石欄上,試着拽了拽,確認足夠結實後,她深吸一口氣,抓着繩子,一點點地滑進了井裏。
井壁上長滿了滑膩的青苔,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潮溼的泥土味道。
她一手抓緊繩子穩住身形,另一只手借着從懷裏摸出的火折子微弱的光,開始一寸一寸地在井壁上摸索。
石壁冰冷粗糙,摸了半天,除了溼滑的青苔,什麼都沒有。
桑晚意並不氣餒,繼續向下。
當她的手摸到井底上方約摸一人高的位置時,指尖忽然觸到了一塊凸起的磚石。
她用簪子撬開磚石的縫隙,廢了些力氣,才將那塊鬆動的磚石給取了下來。
磚石後面,是一個不大的凹洞。洞裏,靜靜地放着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
桑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小心翼翼地將小包取出,塞進懷裏,然後迅速將磚石歸位,這才抓着繩子,手腳並用地爬出了枯井。
回到自己的臥房,關好門窗,她才顫抖着手,將那個油布包打開。
一層又一層的油布解開,露出來的,是一枚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銅錢。
這銅錢比市面上流通的要大上一圈,上面刻着的字跡也有些模糊了,但桑晚意還是認了出來——大同錢莊。
她將銅錢翻過來,背面沒有字,只有一個極爲復雜的、像是某種花紋的刻印。
這不是一枚普通的銅錢,這是一枚鑰匙。
可是這枚鑰匙到底是哪裏的呢?
這一夜,桑晚意輾轉難眠。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桑府的下人就來通報,說是裴家大爺親自來接人了。
桑晚意有些意外,裴雲州?他怎麼會來?
等她梳洗完畢,帶着桑婉婉一起到前廳時,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裴雲州依舊是一身素淨的文士長袍,他見到桑晚意,只是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可當他的目光轉向桑晚意身後的桑婉婉時,那雙沉靜的眸子裏,卻瞬間亮起了幾分光彩,連聲音都溫和了不少。
“婉婉,昨夜睡得可好?”
桑婉婉臉上飛起一抹紅霞,羞怯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勞姐夫掛心,我......一切都好。”
這一聲“姐夫”,叫得百轉千回,柔情萬種。
桑晚意站在一旁,只覺得礙眼。
她上前一步,對着裴雲州福了福身,聲音清淡:“夫君有心了,竟親自來接。父親母親還在後堂,夫君可要去請個安?”
裴雲州被她打斷,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但禮數還是要有的,同桑京南和宋嵐問過好後,三人一同出門。
桑晚意和桑婉婉先後上了車,自然而然地在寬敞的車廂裏分坐兩邊,隔出了一個涇渭分明的距離。
最後上來的裴雲州,站在車廂中間,瞬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尷尬境地。
一邊,桑晚意正低頭看着手裏的書卷,神色淡然。
另一邊,桑婉婉正含羞帶怯地望着他。
裴雲州喉結滾動了一下,左看看,右看看,卻遲遲邁不出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