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徹底吞沒江城時,雨又下了起來。

葉清弦開車載着陳琳回劇院公寓。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左右擺動,像某種機械節拍器。陳琳坐在副駕駛座上,抱着書包,眼睛盯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燈光。

“你住劇院裏?”陳琳問。

“頂樓,化妝間改的。”葉清弦說,“離椅子近。”

“椅子……”陳琳重復這個詞,聲音很輕,“你真的能和他說話?”

“單向的。他能說,我只能聽。”

“他現在能聽見我們說話嗎?”

“五十米內可以。”

陳琳不說話了,手指無意識地絞着書包帶子。葉清弦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女孩的臉色在車窗外的流光中明明滅滅。

“害怕?”葉清弦問。

“有點。”陳琳老實承認,“但不是怕鬼……是怕知道真相後,會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你哥希望你回去。”

“我知道。”陳琳轉過頭,“但他也希望我活着。如果知道真相能讓我活得明白點,他應該不會怪我。”

葉清弦沒接話。車駛入劇院後巷,停在小門旁。她下車,撐開傘,陳琳跟下來,兩人擠在同一把傘下,跑進樓道。

頂樓的走廊很長,燈光昏暗。葉清弦打開房門時,陳琳愣了一下——房間太簡潔了,像酒店的樣板間,沒有任何個人物品,連張照片都沒有。

“坐。”葉清弦脫下溼透的外套,掛在門後,“喝水自己倒。”

“你就住這兒?”陳琳環顧四周,“像個……牢房。”

“實用。”葉清弦走進衛生間,關上門。

她需要處理一下烙印。鎖上門,脫下襯衫,鏡子裏的身體讓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銀色紋路已經從鎖骨蔓延到胸口,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中心點正是心髒位置。紋路在皮下微微發光,隨着她的心跳明暗起伏。

她打開藥箱,取出一支注射器。藍色的鎮靜劑,專門用來壓制烙印活性。針頭扎進左臂靜脈,藥液推進去,灼痛感漸漸消退,紋路的光芒也暗淡下去。

但這次的效果比以前差。以前能管十二小時,現在可能只有八小時了。

她穿上幹淨的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遮住所有痕跡。深呼吸,調整表情,回到冷靜理智的葉清弦。

客廳裏,陳琳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那是葉清弦從劇院倉庫搬上來的舊觀衆椅,硬木,沒扶手,坐着並不舒服。但陳琳坐得很直,像在課堂上。

“你手腕上……”陳琳看着她,“那個紋身,會發光。”

“不是紋身。”葉清弦倒了杯水,“是烙印。編劇協會給叛徒的標記。”

“疼嗎?”

“習慣了。”

沉默。只有雨敲打窗戶的聲音。

陳琳忽然說:“我哥身上也有個印記,在胸口。小時候我問他怎麼來的,他說是胎記。但我知道不是,那是燒傷的疤。”

葉清弦放下水杯:“什麼樣的疤?”

“像眼睛。”陳琳比劃着,“豎着的,中間有個點,像是瞳孔。但他總是遮着,不讓人看。”

眼睛形狀的疤。葉清弦想起陳硯那把椅子扶手上刻着的眼睛圖案,還有鑰匙柄上的眼睛。這之間有關聯嗎?

“你哥有沒有提過‘鑰匙’?”她問。

“鑰匙?”陳琳想了想,“好像有。三年前,他失蹤前一個星期,他給了我一把鑰匙,說如果哪天他回不來,就用鑰匙打開他房間地板下的暗格。”

“你打開過嗎?”

“沒有。”陳琳搖頭,“我不敢。我怕打開之後,他真的就回不來了。”

葉清弦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雨夜。劇院廣場空蕩蕩的,只有路燈在雨幕中暈開一圈圈光暈。她需要更多信息,但陳琳知道的可能也不多。陳硯把她保護得太好了。

“今晚你睡床,我睡沙發。”葉清弦轉身,“明天我帶你去見椅子。但在這之前,我需要你做件事。”

“什麼?”

“試着做夢。”葉清弦說,“不是普通的夢,是主動進入你哥所在的那個夢境。”

陳琳的臉色白了:“我……我不知道怎麼主動……”

“我會幫你。”葉清弦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裏面是幾支透明的藥劑,“這是‘誘導劑’,能增強你的適應性,讓你更容易連接劇本殘響。副作用是可能會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比如?”

“比如你哥變成椅子的過程,或者他死前最後一刻的記憶。”葉清弦看着她,“你確定要試嗎?”

陳琳的手在抖。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試。”她說。

葉清弦點點頭,取出一支藥劑,推進注射槍。陳琳伸出手臂,袖子擼上去,露出纖細的手腕。針頭刺入皮膚,藥劑推進去,冰涼的液體順着血管蔓延。

“躺下。”葉清弦說,“藥效需要十分鍾。這期間你可能會產生幻覺,看到一些記憶碎片。記住,那只是記憶,不是現實。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被帶走。”

陳琳躺到床上,閉上眼睛。葉清弦拉上窗簾,關了燈,只留一盞小夜燈。房間裏暗下來,雨聲更清晰了。

“清弦姐。”陳琳忽然說。

“嗯?”

“如果我哥真的變成了椅子……我是說,如果他真的回不來了,我該怎麼辦?”

葉清弦在黑暗中沉默了幾秒。

“活下去。”她說,“像他希望你做的那樣。”

“但那樣活着……有什麼意義?”

“意義是自己找的。”葉清弦的聲音很平靜,“你哥選擇了他的意義。你也得找到你的。”

陳琳沒再說話。藥效開始發作,她的呼吸變得平穩而深沉。葉清弦坐在床邊,看着女孩的側臉。陳琳長得很像陳硯,尤其是眉眼,那種倔強的弧度一模一樣。

手腕上的烙印又開始發燙。比之前更燙,像烙鐵貼在上面。

葉清弦皺眉。不應該,鎮靜劑至少能管八小時。除非……

除非附近有強烈的同源反應。

她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雨夜裏,劇院廣場依然空蕩。但對面樓頂,有微弱的光一閃而過——鏡片的反光。

有人在監視。

她放下窗簾,快速思考。李監制的人?還是編劇協會其他部門?或者是守序之眼內部對她不放心的人?

不管是誰,不能讓他們發現陳琳在這裏。

葉清弦從衣櫃夾層裏取出一把手槍,檢查彈夾,上膛。這不是普通的手槍,子彈裏裝的是鎮靜劑和抑制劑混合液,能暫時癱瘓入戲者的能力。她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上聽。

走廊裏有腳步聲。

很輕,但不止一個。三個人,也許四個。腳步停在門外。

敲門聲響起。禮貌的,有節奏的三下。

“葉經理,睡了嗎?”是劇院保安老張的聲音。

葉清弦沒回應。她知道老張今晚不該值班,而且老張不會這麼禮貌地敲門——他通常直接喊。

“葉經理?”老張的聲音再次響起,“樓下電路跳閘了,我來看看你這邊有沒有事。”

葉清弦舉起槍,對準門。左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快速給韓蒙發了條加密信息:【劇院頂樓,有訪客。陳琳在我這裏。】

剛發送,門鎖傳來輕微的咔噠聲——有人在用萬能鑰匙開門。

葉清弦後退兩步,槍口穩定地對着門縫。門開了,但不是老張。

是一個穿黑色雨衣的男人,帽子壓得很低,手裏拿着一個平板電腦大小的儀器。儀器屏幕上閃爍着綠光,顯然在掃描什麼。

“晚上好,葉修復師。”男人的聲音很年輕,帶着某種機械感,“李監制讓我來取點東西。”

葉清弦扣動扳機。

子彈射中男人胸口,但他只是晃了晃,雨衣下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防彈衣。男人抬起手,儀器對準葉清弦,屏幕上的綠光變成紅色。

【目標確認:葉清弦。烙印狀態:活性增強中。建議:強制回收。】

“抱歉了。”男人說,“這是工作。”

他身後的陰影裏走出另外兩個人,同樣穿着雨衣,手裏拿着特制的束縛器——像手銬,但更粗,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符文。

葉清弦開了第二槍,第三槍。子彈打在防彈衣上,只讓對方停頓了一下。她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襲擊者,是編劇協會的“回收小隊”,專門處理叛逃者和失控造物。

不能硬拼。

她轉身沖向窗戶,但窗外也有聲音——第四個人從樓頂垂降下來,堵住了逃生路線。

四人合圍。

葉清弦背靠牆壁,槍口在四人之間移動。她的烙印在劇痛,鎮靜劑的效果在急速消退。她能感覺到那些銀色紋路在皮膚下蠕動,像有生命一樣。

“葉修復師,配合點。”第一個男人說,“我們只是來取椅子,還有那個女孩。你跟我們回去,烙印可以解除,你姐姐也能活。”

姐姐。

葉清弦的手指收緊。他們知道她的軟肋。

“我憑什麼信你?”她問。

“你沒有選擇。”男人亮出一張全息照片——實驗室裏,一個和她有七分像的女人被固定在床上,身上插滿管子,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葉清音。

葉清弦的呼吸停了一瞬。

就這一瞬間,束縛器飛了過來。她側身躲開第一個,但第二個擊中她的左肩。金屬扣自動合攏,緊緊箍住她的手臂。符文亮起,烙印的灼痛瞬間放大十倍。

她悶哼一聲,單膝跪地。槍掉在地上。

“這就對了。”男人走過來,撿起槍,“李監制說了,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棄。”

另外兩人走向床上的陳琳。女孩還在藥效中,對發生的一切毫無知覺。

“別碰她。”葉清弦咬着牙說。

“這是任務。”男人示意手下繼續。

就在其中一人手即將碰到陳琳的瞬間——

房間裏的溫度突然下降了。

不是心理感覺,是真實的物理降溫。呼吸在空氣中凝成白霧,玻璃窗上迅速結起霜花。小夜燈閃爍幾下,滅了。

四個男人同時停下動作,警惕地環顧四周。

葉清弦也感覺到了——某種龐大的意識正在降臨。不是通過耳朵,是直接壓在腦海裏的重量,像深海的水壓。

然後,她“聽”見了。

陳硯的聲音,但和之前不同。不再疲憊,不再沙啞,而是冰冷的、沉重的、帶着某種非人質感的轟鳴:

“離她遠點。”

聲音在房間裏回蕩,從四面牆壁反彈回來,層層疊加,最後變成震耳欲聾的重復:

“離她遠點離她遠點離她遠點——”

四個男人同時捂住耳朵,痛苦地彎下腰。他們手中的儀器爆出電火花,屏幕碎裂。束縛器上的符文瘋狂閃爍,然後一個個炸開。

葉清弦肩上的束縛器鬆開了。她跌坐在地,大口喘氣。

房間裏,椅子開始振動。

不是物理上的振動,是空間的振動。空氣在扭曲,光線在彎曲,所有物體的邊緣都變得模糊。牆上的鏡子咔嚓碎裂,碎片懸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畫面——

陳硯坐在舞台中央,聚光燈打在他身上。

陳硯在後台化妝,對着鏡子練習台詞。

陳硯抱着年幼的陳琳,在公園裏旋轉。

陳硯跪在地上,胸口插着鑰匙,鮮血染紅衣襟。

最後一片鏡子碎片,映出一雙眼睛。

巨大的,金色的,豎瞳的眼睛。

眼睛眨了一下。

四個男人同時發出慘叫。他們的身體開始扭曲,像被無形的手捏住,折疊,擠壓。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但詭異的是,沒有流血。他們像是被某種力量直接從三維空間壓扁了,變成紙片一樣薄的東西,飄落在地。

然後,紙片燃燒起來,藍白色的火焰,沒有溫度,只有光。

幾秒鍾後,火焰熄滅,地上只剩四灘灰燼。

房間裏安靜下來。

溫度恢復正常,鏡子碎片落地,燈光重新亮起。

葉清弦撐着牆站起來,看向床上的陳琳——女孩還在沉睡,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但她的眼角有淚,在睡夢中滑落。

“陳硯?”葉清弦試探着問。

沒有回應。

但桌子上的水杯移動了一寸。水面蕩起漣漪,漣漪擴散到杯沿,凝成一行水字:

【帶她走。現在。】

葉清弦立刻行動。她扶起陳琳——女孩很輕,像一片羽毛——背在背上,沖向門口。走廊裏空無一人,老張倒在樓梯口,昏迷不醒,但還有呼吸。

她背着陳琳下樓,沖進雨夜,把她塞進車裏,發動引擎。車子駛出後巷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劇院。

頂樓她房間的窗戶裏,有光在閃。

金色的光,像一只眼睛在眨。

然後,整個劇院的燈光,從一樓到頂樓,依次熄滅。

不是跳閘。是有序的,緩慢的,像某種儀式般的熄滅。

最後,劇院陷入完全的黑暗,只剩下雨聲。

葉清弦踩下油門,車子沖進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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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鍾後,她在一個廢棄的倉庫前停車。這裏是守序之眼的備用安全屋之一,只有韓蒙和她知道。

她扛着陳琳進去,鎖上門,打開應急燈。陳琳還在睡,但呼吸平穩,臉色正常。葉清弦給她蓋上毯子,然後檢查自己的烙印。

紋路已經蔓延到了右手。兩條銀色的線,從左手腕出發,一條經過心髒蔓延到右肩,另一條直接橫穿胸口,在心髒位置交匯。交匯處形成一個復雜的圖案——像鎖,又像眼睛。

她拿出注射器,想再推一針鎮靜劑,但猶豫了。剛才陳硯的力量顯然是通過烙印傳導的,如果現在壓制烙印,會不會切斷連接?

她放下注射器,拿出手機。韓蒙還沒回復。她撥過去,提示不在服務區。

不對。

韓蒙的手機是衛星加密頻道,理論上全球都有信號。除非……

她打開守序之眼的內網,輸入韓蒙的編號查詢狀態。

【查詢結果:編號0731(韓蒙)最後活動時間:22:47。位置:濱海市新區醫院。狀態:失聯。】

失聯。

葉清弦的手指收緊。韓蒙在濱海,離這裏兩百公裏。他失聯的時間,剛好是回收小隊襲擊她的時間。

這不是巧合。

她切到監控系統,調取濱海新區醫院周邊的公共攝像頭。畫面雪花閃爍,然後穩定下來——醫院門口停着幾輛黑色SUV,車門上有眼狀標志。

編劇協會的車。

鏡頭拉近,能看見韓蒙被兩個人架着,押進車裏。他沒有反抗,但臉色鐵青。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站在車旁,抬頭看了一眼攝像頭。

李監制。

他對着鏡頭笑了笑,做了個口型。

葉清弦讀懂了那句話:“下一個是你。”

畫面切斷。

葉清弦坐在箱子上,看着黑屏的手機。雨敲打着倉庫的鐵皮屋頂,聲音密集得像鼓點。

韓蒙被抓了。陳琳暴露了。劇院被陳硯的力量摧毀了。她現在孤立無援,烙印還在蔓延,身後是編劇協會的追兵,懷裏是昏迷的女孩,腦子裏還有一個變成椅子的男人的聲音。

完美的一團糟。

她忽然笑了。

笑得很輕,但確實是笑。一種冰冷的、諷刺的、近乎絕望的笑。

姐姐被囚禁。同事被抓捕。自己帶着一個被全城追捕的女孩,躲在廢棄倉庫裏,手腕上爬滿會發光的紋路,腦子裏還有椅子精的留言。

這算什麼?三流電影的情節?

她笑着笑着,眼淚流出來了。不是因爲悲傷,是因爲荒謬。她學了一輩子怎麼修復劇本,怎麼讓故事合理,怎麼讓角色按部就班地走向結局。結果自己的人生,卻變成了一出最爛的戲。

“清弦姐?”

陳琳醒了,揉着眼睛坐起來,“這是哪裏?”

“安全屋。”葉清弦擦掉眼淚,聲音恢復平靜,“你哥救了我們。”

“我哥?”陳琳眼睛亮了,“他來了?”

“沒來。”葉清弦頓了頓,“但他用某種方式……趕走了壞人。”

“那他現在在哪?”

“還在劇院。”葉清弦站起來,走到窗邊,掀開百葉窗的一角,“但劇院現在不太安全,我們暫時不能回去。”

陳琳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做夢了。”

“夢到什麼?”

“夢到我哥……不全是。我夢到很多人在做夢。他們在劇院裏,坐在觀衆席上,看着舞台。舞台上沒有演員,只有一把椅子。然後椅子轉過來……”

她停住了,臉色發白。

“轉過來怎麼樣?”葉清弦問。

“椅子上坐着他們自己。”陳琳的聲音在抖,“每個人都看見自己坐在椅子上,對着台下的自己笑。然後……然後台下的那個就死了。笑着死的。”

葉清弦想起濱海那些死者。笑着死去。

“你還夢到別的嗎?”

“我還夢到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陳琳抱住膝蓋,“她站在舞台邊上,手裏拿着一個筆記本,在記錄什麼。她看見我了,對我笑了笑,然後……”

“然後什麼?”

“然後她撕下筆記本的一頁,折成紙飛機,扔向我。紙飛機飛過來,撞到我額頭上,我就醒了。”

紙飛機。

葉清弦皺眉。這聽起來不像陳硯會做的事。

“那個女人長什麼樣?”

“和你有點像。”陳琳看着她,“但不是你。她比你瘦,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頭發亂糟糟的,像是很久沒睡了。”

葉清弦的心髒猛地一縮。

葉清音。

她的姐姐,在實驗室裏,穿着白大褂,記錄着什麼,折紙飛機。

“她還活着……”葉清弦喃喃自語。

“誰?”

“我姐姐。”葉清弦轉過身,看着陳琳,“你夢裏的女人,是我姐姐。她在用某種方式……聯系我們。”

“用夢境?”

“可能是。”葉清弦快速思考,“如果她被關在實驗室,常規通訊手段肯定被監控。但如果是通過夢境,通過劇本殘響的共鳴……”

她突然明白了。

陳琳的高適應性,讓她能接收更廣譜的劇本信號。而葉清音被長期提取情感,她的情感殘響可能已經滲透到實驗室的劇本結構裏。兩人通過某種方式——也許是血緣,也許是相似的烙印——產生了共鳴。

“你還記得紙飛機上寫了什麼嗎?”葉清弦問。

“不記得了。它一碰到我就碎了,像灰一樣散開。”

“試着回憶。任何一個字都行。”

陳琳閉上眼睛,努力回想。幾分鍾後,她睜開眼睛,不確定地說:“好像……有一個數字。7?還是1?我不確定,太模糊了。”

7。1。

可能是坐標,可能是日期,可能是某種代號。

葉清弦拿出手機,打開地圖軟件,輸入7和1。沒結果。她又打開日歷,看7月1日——那是她姐姐被抓走的日子。

不對,太簡單了。

她切到守序之眼的內網,輸入“7-1”搜索。

跳出三條結果:

【項目編號7-1:情感殘響提純實驗(已終止)】

【安全屋編號7-1:江城老城區廢棄紡織廠(已廢棄)】

【實驗體編號7-1:葉清音(狀態:收容中)】

第三條結果被標紅,需要最高權限才能查看詳情。葉清弦沒有那個權限,但她有其他辦法。

她切到一個隱藏的聊天軟件,輸入一個她三年沒聯系過的號碼,發送信息:

【我需要7-1的坐標。】

等了五分鍾,對方回復:

【你瘋了?這是最高機密。】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

【代價?】

【我手裏的所有編劇協會黑料,包括三個秘密實驗室的位置。】

對方沉默了很久。

然後發來一個坐標。

【北緯31°14',東經121°29'。地下三百米。守衛等級:甲等。建議別去送死。】

葉清弦記下坐標。東海上的一座小島,離濱海市兩百海裏。

“找到了。”她說。

“找到什麼?”

“找到我姐姐了。”葉清弦關掉手機,“也在找到你哥哥的方法。”

陳琳眼睛亮了:“什麼方法?”

“你哥哥的意識現在困在椅子裏,但椅子不是他的本體。”葉清弦說,“他的本體應該在某個地方保存着,也許是那間實驗室。如果能找到他的身體,也許能把他帶回來。”

“但是……”陳琳猶豫,“我哥的意識如果離開了椅子,椅子會怎麼樣?”

“不知道。”葉清弦誠實地說,“可能會崩潰,可能會消失,也可能……會釋放出裏面儲存的所有情感殘響。那對周圍的人來說,可能是災難。”

陳琳低下頭,手指絞着衣角。

雨還在下,敲打鐵皮屋頂的聲音像永無止境的鼓點。

“清弦姐。”陳琳忽然說,“你覺得我哥,想回來嗎?”

“什麼意思?”

“如果他付出了那麼大代價才變成椅子,才保護了江城……那他願意爲了回來,毀掉這一切嗎?”

葉清弦沒有立刻回答。

她想起陳硯的聲音:“我太孤獨了。”

孤獨到願意和敵人說話。

孤獨到寧願冒險也要保護妹妹。

孤獨到,也許真的想回來。

“我不知道。”她最終說,“但我們可以問他。”

“怎麼問?”

“回去。”葉清弦站起來,拿起車鑰匙,“回劇院。在他還能說話的時候,當面問他。”

“可是劇院不是不安全嗎?”

“現在安全了。”葉清弦看向窗外,雨幕中的城市燈火闌珊,“剛才那種力量爆發之後,短時間內不會有人敢靠近。而且……”

她頓了頓。

“而且我覺得,他需要我們回去。”

陳琳也站起來,裹緊毯子:“爲什麼?”

“因爲那種力量不是沒有代價的。”葉清弦說,“我能感覺到,烙印在……吸收那種力量。他在用自己殘餘的意識,對抗烙印對我的侵蝕。這樣下去,他撐不了多久。”

她走向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陳琳:“你可以留在這裏,比較安全。”

“不。”陳琳搖頭,眼神堅定,“我要去。那是我哥。”

葉清弦看了她幾秒,點點頭。

兩人重新上車,駛向劇院。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積水成河。城市的霓虹倒映在水裏,扭曲成五顏六色的光帶,像某種詭異的油畫。

接近劇院時,葉清弦放慢車速。

劇院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幾輛警車閃着燈。但警察只是在外圍維持秩序,沒人敢進去。劇院本身黑漆漆的,像一具巨大的屍體趴在雨夜裏。

葉清弦把車停在兩條街外,和陳琳步行過去。警戒線邊,一個老警察攔住她們:“裏面不能進,電路故障,可能有危險。”

“我是劇院經理。”葉清弦亮出工作證,“需要進去檢查設備。”

老警察看了看證件,又看了看她身後溼漉漉的陳琳,猶豫了一下:“快點出來。我們接到通知,一會兒有專家來檢查。”

“專家?”

“不知道哪來的,說是什麼……劇本污染調查組的。”老警察壓低聲音,“聽着就不靠譜,但上面讓配合。”

編劇協會的人。來得真快。

葉清弦點點頭,拉着陳琳鑽進警戒線。兩人小跑到劇院後門,門虛掩着,裏面一片漆黑。

葉清弦打開手機手電筒,照進去。走廊裏一切正常,沒有打鬥痕跡,沒有血跡,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但空氣裏有種微妙的氣味——臭氧味,像剛打過雷。

“跟緊我。”她說。

兩人穿過走廊,來到舞台側翼。葉清弦推開厚重的幕布,手電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在舞台中央。

椅子還在那裏。

但不一樣了。

椅子扶手上,那些陳硯用振動刻下的字跡,現在變成了真正的裂痕。木頭開裂,裂縫裏透出金色的微光。椅背歪了,像被人用力踢過。四條腿有三條出現了裂紋,只有一條還完好。

椅子上方,空氣在扭曲。不是熱浪的那種扭曲,是更詭異的、像透過劣質玻璃看東西的那種扭曲。

陳琳捂住嘴,眼淚掉下來。

葉清弦走上前,伸手想碰椅子,但在距離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她能感覺到——強大的能量場,像一堵看不見的牆。

“陳硯。”她開口,“能聽見嗎?”

沒有回應。

但椅子的裂縫裏,金光閃爍了一下。

陳琳也走上前,聲音顫抖:“哥……是我。”

金光又閃了一下,更亮。

然後,葉清弦的腦海裏響起了聲音。這次不是陳硯的聲音,是無數聲音的混合,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重疊在一起,像合唱:

“不……要……過……來……”

“危……險……”

“走……”

陳琳顯然也聽見了,她臉色發白,但沒有後退:“哥,你怎麼了?”

“不……是……你……哥……”

聲音在變化,漸漸分離出兩個清晰的部分。一部分是陳硯,疲憊但熟悉:“琳琳,快走,我控制不住了……”另一部分則是完全陌生的、冰冷的、機械的聲音:“載體即將崩潰,情感殘響即將釋放。建議立即疏散半徑五百米內所有人員。”

“載體?”葉清弦問,“什麼載體?”

“椅……子……”陳硯的聲音斷斷續續,“是容器……關着……很多東西……我打開了……門……”

“什麼東西?”

沒有回答。椅子開始劇烈振動,裂縫裏的金光越來越亮,整個劇院舞台被照得如同白晝。那些扭曲的空氣凝聚成形,變成一個個模糊的人影——

十七個人影。

濱海那十七個死者。

他們站在舞台上,圍着椅子,表情安詳,嘴角帶笑。然後他們開始融化,像蠟燭一樣,融化成金色的液體,流進椅子的裂縫裏。

每流進一份液體,椅子就裂得更開一分。

同時,葉清弦手腕上的烙印開始瘋狂發光,紋路像活了一樣向全身蔓延。劇痛襲來,她單膝跪地,咬牙忍住沒叫出聲。

“清弦姐!”陳琳想扶她,但手剛碰到她,就被一股力量彈開。

烙印在吸收那些金色液體。不,不只是吸收,是在轉化——把那些死者的情感殘響,轉化成某種能量,通過烙印輸送給……某個地方。

葉清弦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想。

她抬起頭,看向椅子:“陳硯……你打開的不是門……是通道,對嗎?連接你和那些死者的通道,現在……連接到了我身上?”

椅子停止了振動。

金光暗淡下去。

陳硯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響起,帶着深重的疲憊和歉意:

“對不起。我控制不了……它們在找出口……你的烙印……是最近的出口……”

“出口通向哪裏?”

“通向……”陳硯的聲音開始消散,“最初的……”

話沒說完,金光徹底熄滅。

椅子安靜下來,裂縫還在,但不再發光。舞台上的人影也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但葉清弦知道不是。

她能感覺到,那些金色的液體,那些死者的情感殘響,現在就在她體內。它們順着烙印的紋路流動,像血液一樣流遍全身,最後匯聚在心髒位置。

那裏,紋路交匯的地方,形成了一只完整的眼睛圖案。

眼睛睜開了。

不是真實的眼,是她能“感覺”到的眼。它在她體內,看着她,看着這個世界。

然後,她聽見了一個聲音。

不是陳硯的,不是死者的,而是一個古老的、遙遠的、像從時間盡頭傳來的聲音:

“第七個出口……打開了。歡迎回家,孩子。”

聲音消失。

葉清弦跌坐在地,大口喘氣。陳琳沖過來扶住她:“清弦姐!你怎麼樣?”

“我……”葉清弦低頭看自己的胸口。衣服下面,眼睛圖案在發燙,“我沒事。但你哥……他可能出事了。”

“什麼?”

“他爲了救我,打開了一個不該打開的通道。”葉清弦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椅子前,“現在通道連在我身上,那些死者的情感……在我體內。而陳硯……”

她伸手,這次沒有阻力。她碰到椅子,木頭冰冷,毫無生氣。

“陳硯的意識可能消散了。或者說……轉移了。”

“轉移到哪裏?”

葉清弦按着胸口發燙的眼睛圖案。

“轉移到了我這裏。”

遠處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那些“專家”到了。

葉清弦拉起陳琳:“我們得走了。”

“可是我哥——”

“他現在在我身體裏。”葉清弦說,聲音出奇地平靜,“所以,要救他,先得保證我們自己活着。”

兩人跑下舞台,沖出後門,消失在雨夜中。

舞台上,椅子孤零零地立着。

扶手上,最後一道裂縫悄然合攏。

木頭表面,浮現出一行新的字跡,很淡,像風吹過的痕跡:

【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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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25

晴天小說全文

喜歡看古代言情小說,一定不要錯過時好寫的一本完結小說《逃荒路上開了掛,錦鯉萌寶帶回家!》,目前這本書已更新2557628字,這本書的主角是晴天。
作者:時好
時間:2025-12-25

逃荒路上開了掛,錦鯉萌寶帶回家!番外

由著名作家“時好”編寫的《逃荒路上開了掛,錦鯉萌寶帶回家!》,小說主人公是晴天,喜歡看古代言情類型小說的書友不要錯過,逃荒路上開了掛,錦鯉萌寶帶回家!小說已經寫了2557628字。
作者:時好
時間:2025-12-25

仲夏夜之夢大結局

《仲夏夜之夢》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故事小說,作者“仲夏夜之星”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奇幻的世界。主角夏斯年上官夢的冒險經歷讓人熱血沸騰。本書已更新30152字的精彩內容等你來探索!
作者:仲夏夜之星
時間:2025-12-25

南頌喻晉文免費閱讀

強烈推薦一本現代言情小說——《嬌妻難哄:總裁,追妻不能停!》!由知名作家“鹿小策”創作,以南頌喻晉文爲主角,講述了一個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本書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3505092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鹿小策
時間:2025-12-25

嬌妻難哄:總裁,追妻不能停!免費版

完整版現代言情小說《嬌妻難哄:總裁,追妻不能停!》,此文從發布以來便得到了衆多讀者們的喜愛,可見作品質量優質,主角是南頌喻晉文,是作者鹿小策所寫的。《嬌妻難哄:總裁,追妻不能停!》小說已更新3505092字,目前完結,喜歡看現代言情屬性小說的朋友們值得一看!
作者:鹿小策
時間:2025-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