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清晨六點十七分。
陳昊站在切爾西區一棟老工業建築改造的閣樓裏,面對着東河。晨光穿過落地窗,在拋光的水泥地板上切出銳利的光影。房間空曠,只有中央擺放着一張金屬桌和兩把椅子,沒有裝飾,沒有電子設備,甚至沒有可見的電源插座。
“建築師”選擇的會面地點。
斯特拉頓公司的艾琳·卡特昨晚發來的指示非常明確:獨自前來,不帶任何電子設備,穿着寬鬆衣服(便於快速檢查),在指定時間到達指定地點。如果遲到一分鍾,會面取消。如果發現任何監控或追蹤跡象,會面永久取消。
陳昊提前四十五分鍾到達,用了三十分鍾在周圍街道繞行,確認沒有異常監視。然後他進入建築,爬了六層樓梯到達閣樓,在這裏等待了十五分鍾。
現在是六點十八分。
門開了。
一個人走進來,不是陳昊想象中的老年技術官僚,而是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着簡單的灰色T恤和卡其褲,像是個周末在家修東西的程序員。他個子不高,但站姿有一種精確的平衡感,仿佛經過軍事訓練。
“陳先生。”男人的聲音平靜,帶着輕微的中西部口音,“請坐。”
陳昊在金屬桌一側坐下。男人在對面坐下,兩人隔着兩米的距離。
“你可以叫我約翰。”男人說,“這不是我的真名,但在這個場合足夠了。”
“約翰。”陳昊點頭,“感謝你同意見面。”
“我同意,是因爲斯特拉頓說你提供了一個有趣的方案,關於確保南非發射按時進行的方案。”約翰雙手放在桌上,手指修長,沒有戴戒指或手表,“但在我分享任何信息之前,我需要知道:你對‘阿特拉斯計劃’了解多少?”
“知道它表面上是一次商業衛星發射,但實際上涉及空間監視能力。”陳昊說,“知道它被一個名爲‘守望者’的組織試圖延遲。知道延遲可能與國際基金會、德國技術公司和某些國家利益有關。”
約翰微微點頭。“基本正確,但淺層。阿特拉斯計劃不只是一次發射,它是一個測試——測試私人實體能否在不受國家直接控制的情況下,部署和運營戰略級空間資產。”
“誰出資?”
“一個聯盟。歐洲的私人資本、中東的主權財富基金、亞洲的技術公司,還有一些不便透露的‘戰略合作夥伴’。”約翰說,“他們的共同點是:都希望擁有獨立於美國GPS、歐洲伽利略和俄羅斯格洛納斯之外的太空能力。”
“用於什麼?”
“商業用途:高精度定位、專屬通信、地球觀測。但也可以用於……其他目的。”約翰看着陳昊,“你知道‘灰色地帶競爭’這個概念嗎?”
“國家之間的競爭低於戰爭門檻,但高於和平時期的正常競爭。”
“正是。太空正在成爲灰色地帶競爭的新領域。”約翰站起身,走到窗邊,“傳統上,太空能力由國家壟斷。但火箭發射成本下降,小型衛星技術成熟,私人公司現在可以做到二十年前只有超級大國才能做的事。阿特拉斯計劃是第一個試圖建立完全私人的、具備戰略級能力的太空系統。”
“那爲什麼有人想延遲它?”
“因爲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這種能力被私人掌握。”約翰轉過身,“國家行爲體擔心失控,競爭對手想搶占先機,某些利益集團希望系統按照他們的規則運行而非市場規則。‘守望者’組織代表的是……保守力量。他們希望太空仍然是一個由國家主導、通過緩慢外交協商來管理的領域。”
“而你是支持私人化的那一方。”
“我是實用主義者。”約翰回到座位,“我認爲阻止技術進步是徒勞的。更好的方法是引導它,爲它建立框架和規則——在它變得無法控制之前。”
陳昊思考着這番話。“所以阿特拉斯計劃不僅是一次發射,也是一次政治實驗。測試私人太空能力能被允許走多遠。”
“更準確地說,測試現有的國際太空法律和監管框架有多大的漏洞和彈性。”約翰說,“如果這次發射成功,私人公司證明他們可以部署和運營戰略級資產而不違反任何現行法律,那麼大門就打開了。接下來會有更多類似的計劃。”
“那‘普羅米修斯倡議’呢?”
約翰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你知道這個名字。”
“從碎片信息中拼湊出來的。”
“普羅米修斯倡議是阿特拉斯計劃的下一階段。”約翰緩緩說,“如果阿特拉斯證明技術可行、法律允許,普羅米修斯將建立一個完整的私人太空基礎設施:不僅是衛星,還包括在軌服務、碎片清理、甚至小規模的空間制造能力。”
“這需要巨額資金。”
“已經籌集了。”約翰說,“但有一個問題:主要出資方之一,中東的某個主權基金,其領導層最近在權力鬥爭中立場動搖。如果阿特拉斯發射失敗或嚴重延遲,他們可能撤資,導致整個計劃崩潰。”
陳昊明白了。“所以發射延遲不只是技術或商業問題,而是權力鬥爭在太空領域的延伸。”
“正是。‘守望者’組織可能被那些希望中東資金撤出的人利用,或者本身就是他們的一部分。”約翰看着陳昊,“現在告訴我,你的方案是什麼?如何確保發射按時進行?”
陳昊用了十分鍾,簡潔地說明了當前情況:亨德裏克已被爭取過來但家人曾被威脅、CST內部有被收買的技術員、ATS-B-7監控系統、衛星通訊幹擾或入侵的計劃。
約翰認真聽着,不時點頭。
“ATS-B-7,”他聽到這個編碼時說,“那是三角動力化的‘哨兵’系統。設計用於在對抗性環境中提供可靠監控。要欺騙它,你們需要做的不只是模擬振動。”
“還需要什麼?”
“環境背景一致性。”約翰解釋,“那個系統會檢查數十個參數,不只是振動。包括發射前七十二小時內的電磁頻譜變化、局部氣象數據的反常模式、甚至周邊交通流量的異常。它建立了一個完整的‘環境指紋’,任何單點欺騙都會被識別爲異常。”
“那麼如何突破?”
“兩個方法。”約翰豎起兩根手指,“第一,獲得系統的完整參數列表和閾值,精確模擬每一個。第二,更簡單的方法:在系統完成環境指紋采集之前,就讓它相信發射已經發生。”
“具體怎麼做?”
“ATS-B-7的系統邏輯是:在發射預定時間前二十四小時開始建立環境基線,發射窗口期間監控異常,發射後驗證。如果你們能在它建立基線之前,就制造一個‘發射已經完成’的事件,系統會認爲任務已完成,進入休眠模式。”
“但真正的火箭還在發射台上。”
“所以需要精確的時間差。”約翰說,“在系統啓動基線采集之前,你們先制造一次‘虛假發射’——用所有參數模擬火箭升空。系統記錄事件,認爲發射完成,然後休眠。二十四小時後,當真正的火箭發射時,系統已經不在活躍監控狀態。”
陳昊思考着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但系統會驗證火箭是否真的離開發射台。如果它檢測到火箭還在——”
“如果系統已經休眠,它就不會檢測。”約翰說,“關鍵是時機的精確把握。ATS-B-7應該會在發射前二十四小時整點啓動。你們需要在那之前的五分鍾內,完成所有參數的模擬。”
“需要哪些資源?”
“我會給你一份參數列表和技術規格。”約翰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紙——真正的紙,手寫,“但執行需要專業團隊和設備。你有這樣的人嗎?”
“有。”陳昊接過紙張,快速瀏覽上面的列表:電磁頻譜模擬器、氣象幹擾設備、地面振動發生器、光學僞裝系統……
每一項都需要專業知識和特殊設備。
“這些設備在民用市場買不到。”
“但國防承包商和某些研究機構有。”約翰說,“你的後勤主管需要聯系這些人:奧地利的‘聲學動力學實驗室’,他們有最先進的地面振動模擬技術。瑞士的‘阿爾卑斯氣象研究所’,提供定制氣象幹擾服務。以色列的一家小公司‘光譜方案’,擅長光學僞裝。”
陳昊記下這些名字。“這些服務不便宜。”
“阿特拉斯計劃的成功價值數十億美元。”約翰說,“相比之下,幾百萬的設備租賃費是零頭。問題不是錢,是時間和信任。這些機構通常只與國家政府或頂級承包商合作。”
“那我們如何獲得合作?”
“用我的名字。”約翰說,“告訴他們‘建築師’需要這些服務完成‘校準測試’。他們會理解。但記住,這是借用的信譽。如果失敗,我的信譽也會受損。”
“如果成功呢?”
“那麼我們將討論下一步合作。”約翰站起身,會面顯然接近尾聲,“陳先生,我喜歡你的系統性思維。但在這個領域,系統比金融模型復雜得多,變量更難預測,後果更真實。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陳昊也站起來。“我選擇了這條路。就會走完它。”
“那麼祝你好運。”約翰走向門口,“七十二小時後,如果發射按時進行,聯系斯特拉頓。我們會談‘邊際解決方案公司’在普羅米修斯倡議中的角色。”
“什麼角色?”
“灰色地帶的系統整合者。”約翰在門口回頭,“有人建造系統,有人使用系統,而你們……確保系統在復雜環境中仍然能運行。這是很有價值的能力。”
他離開後,陳昊獨自在閣樓裏又站了幾分鍾,消化所有信息。
然後他將約翰提供的紙張小心折疊,放進內衣口袋,走出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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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點三十分,布魯克林安全屋。
陳昊向團隊通報了與約翰會面的情況。凱瑟琳立即開始研究ATS-B-7的詳細參數,蜘蛛聯系老周準備采購特殊設備,墓碑則開始調整開普敦的行動計劃。
“時間窗口很緊,”凱瑟琳分析約翰提供的參數列表,“發射預定在七十二小時後,也就是周六上午十點。ATS-B-7會在周五上午十點啓動環境基線采集。我們需要在那之前的五分鍾內,完成所有參數的模擬。”
“模擬需要什麼條件?”墓碑通過量子通信問。
“首先,我們需要物理訪問發射台周邊一公裏內的至少四個點,部署模擬設備。其次,需要精確控制CST的官方數據流,確保他們在那五分鍾內不會發布任何可能揭穿僞裝的信息。第三,需要亨德裏克的全面配合,以及他提供的內部人員名單中至少三個關鍵崗位的合作。”
“內部人員中有個技術員可能被收買了,”陳昊提醒,“薩姆·恩格索,燃料系統的。老周發現他的賬戶有異常資金流動。”
“那麼我們需要隔離他,或者利用他傳遞錯誤信息。”墓碑說,“亨德裏克可以安排他‘臨時調崗’,去處理某個不重要但耗時的任務。”
“同時,我們需要準備真正的燃料系統備份方案。”凱瑟琳說,“如果這個恩格索已經對系統做了手腳,我們需要有能力快速修復或繞過。”
“老周正在聯系設備供應商,”蜘蛛報告,“奧地利的聲學動力學實驗室回應了,但他們需要五十八小時的生產和運輸時間。以色列的光譜方案公司可以在四十八小時內準備好設備,但需要現金預付,不接受銀行轉賬。”
“現金金額?”
“一百二十萬美元。”
“告訴老周,想辦法解決。”陳昊說,“從我們的運營資金裏出。如果需要,讓他動用唐人街的網絡,短期拆借。”
“明白了。”
“氣象幹擾設備呢?”陳昊問。
“瑞士的阿爾卑斯氣象研究所最麻煩。”蜘蛛皺眉,“他們原則上同意提供設備,但需要‘最終用戶證明’,確保設備不會被用於軍事目的或違反國際法。”
“告訴他們用於‘電影特效制作’,”陳昊說,“一部關於太空競賽的電影,需要模擬火箭發射時的局部氣象效應。提供一份僞造的電影制作合同。”
“好主意。我來準備。”
團隊分頭行動。陳昊走到窗邊,看着布魯克林清晨的街道。孩子們走向學校,上班族涌向地鐵站,小販推着早餐車開始營業——一個正常運轉的世界,遵循着明確的規則和節奏。
而他所在的世界,規則正在被重寫,節奏由多個隱藏的玩家共同決定。
手機震動。斯特拉頓公司的艾琳·卡特。
“陳先生,剛果方案通過了。客戶願意投資兩百萬美元進行第一階段測試。合同已經準備好,需要你籤字。”
“很好。但我現在無法前往辦公室。”
“電子籤名。加密文件已經發送到你的安全郵箱。”卡特停頓了一下,“另外,約翰讓我轉達:他欣賞你的冷靜。但提醒你,遊戲剛剛開始。‘守望者’組織不是唯一的對手。有些人希望阿特拉斯計劃失敗,也有些人希望它成功但失控。區別在於,前者會直接阻止發射,後者會等發射成功後……接管。”
“接管?”
“通過技術後門、法律手段、或者更直接的方法。”卡特說,“你們的系統需要防範的不僅是眼前的威脅,還有成功後的威脅。”
“明白了。謝謝提醒。”
通話結束。陳昊思考着卡特的話。成功後的威脅——這是典型的復雜系統特征:解決一個問題,常常會創造新的、有時更復雜的問題。
如果他成功確保發射按時進行,邊際解決方案公司將獲得信譽和合同,但也會進入更大玩家的視野。有些玩家可能希望吸收他們,有些可能希望消滅他們。
生存的挑戰永遠不會結束,只會演變。
“老板,”蜘蛛打斷他的思考,“有情況。三角動力學公司在開普敦的辦事處,今天早上有異常活動。”
“什麼異常?”
“他們從德國空運了一批設備,凌晨五點到達開普敦國際機場。海關記錄顯示是‘精密測量儀器’,但根據內部物流單,實際是‘現場調試工具包,型號TDK-7’。我查了型號,那是用於激活和配置‘哨兵’系統高級功能的專業設備。”
“誰會使用這些設備?”
“根據航班記錄,同機到達的還有兩個德國工程師。他們預定在開普敦停留三天,住宿在……克洛維別墅區。”
克洛維別墅區。莉娜之前提到過的地方,懷疑有“守望者”組織的據點。
“他們在計劃什麼?”陳昊自言自語。
“可能是激活ATS-B-7的完整功能,”凱瑟琳加入討論,“或者,應對我們可能嚐試的欺騙措施。TDK-7工具包包含現場重新編程能力,可以在不接觸主設備的情況下,遠程更新監控參數和算法。”
“所以他們可能已經知道我們發現了系統,正在準備升級防御。”
“很可能。”凱瑟琳說,“如果ATS-B-7被重新編程,約翰提供的參數列表可能失效。我們需要更激進的方法。”
陳昊快速思考。他們面對的是一個適應性的對手:每次他們采取行動,對方都會調整策略。這是典型的動態博弈。
“我們需要在對手適應之前,完成關鍵行動。”他最終說,“墓碑,你能在二十四小時內,完成虛假發射的所有準備工作嗎?”
“如果設備能按時到達,可以。”墓碑回答,“但需要亨德裏克提供更多內部權限,包括發射台控制系統的臨時訪問權。”
“告訴他,這是爲了‘系統安全測試’。制造一個理由:爲了應對可能的恐怖襲擊威脅,需要演練在沒有火箭的情況下模擬發射程序。”
“明白。但控制系統的訪問需要CEO或技術總監的授權。”
“那就讓CEO繼續忙於他的家庭危機。”陳昊說,“亨德裏克作爲安全主管,可以在‘緊急安全狀況’下獲得臨時權限。制造一個安全警報:比如,在發射場周邊發現可疑無人機活動。”
“可行。我來安排。”
“凱瑟琳,你需要準備入侵衛星運營商的後備方案。如果ATS-B-7的欺騙失敗,我們需要阻止數據上傳。”
“已經在進行。但我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租用那個衛星轉發器的盧森堡空殼公司,其注冊地址與‘全球可持續發展基金會’在盧森堡的一個投資項目地址相同。”
“艾瑞克·範·德·海登的基金會。”
“是的。所以基金會不僅通過‘守望者’組織施加影響,還直接控制着數據驗證渠道。”凱瑟琳說,“這意味着如果我們幹擾衛星通訊,會直接對抗基金會。”
“而基金會可能有比我們更多的資源和政治影響力。”陳昊思考着這個新信息,“那麼也許……我們應該換一種方式。不幹擾,而是合作。”
“合作?”
“向基金會展示,與我們合作比對抗更符合他們的利益。”陳昊開始構建新策略,“如果基金會真正關心的是‘確保太空發展符合可持續和可控的原則’,那麼一個能有效管理灰色地帶風險的合作夥伴,可能正是他們需要的。”
“但你怎麼接觸他們?通過約翰?”
“也許。”陳昊說,“但首先,我們需要證明我們的能力。如果我們在基金會和‘守望者’組織的雙重壓力下,仍然能確保發射按時進行,那麼我們就贏得了談判籌碼。”
他轉向蜘蛛:“深入挖掘基金會的信息。我需要知道他們內部的權力結構、決策機制、關鍵人物的弱點和目標。如果可能的話,找到一些……可以用於談判的材料。”
“你是指勒索?”
“我指談判籌碼。”陳昊糾正,“信息、影響力、解決他們問題的能力。在灰色地帶,這些比直接的威脅更有用。”
“明白了。我會找。”
團隊再次投入緊張工作。陳昊則開始起草一份給基金會的提案框架:邊際解決方案公司作爲“太空私營化進程中的風險緩解合作夥伴”,提供系統集成、安全保障、監管協調等服務。
這份提案不會立即發送,但需要準備好。因爲在成功確保發射後,機會窗口可能很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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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普敦,上午十一點。
墓碑在亨德裏克的辦公室,兩人正在規劃虛假發射的細節。牆上掛着一張巨大的發射場地圖,上面用彩色標記標注了設備部署點、監控盲區、安全巡邏路線。
“振動模擬設備需要部署在這四個點,”墓碑指着地圖,“覆蓋發射台的基礎結構。光學僞裝系統需要在這個位置,”他指向一個廢棄的水塔,“從那裏可以投影火箭點火和升空的模擬影像,但只能從特定角度看到,避免被普通民衆發現。”
“氣象幹擾呢?”亨德裏克問,他看起來比昨天更疲憊,但眼神堅定。
“在發射場上風方向兩公裏處釋放氣溶膠,模擬火箭尾流對局部氣象的影響。”墓碑說,“需要你協調,讓CST的氣象站在那段時間‘進行設備校準’,避免記錄異常數據。”
“可以安排。但控制系統訪問……”亨德裏克搖頭,“CEO雖然不在,但技術總監安德森很難繞過。他是真正的技術專家,任何異常都瞞不過他。”
“那就讓他也參與。”墓碑說,“有限度地參與。告訴他這是一次‘安全壓力測試’,評估在遭受網絡攻擊的情況下,發射程序能否繼續。他會被這種技術挑戰吸引。”
“但如果他問是誰授權的?”
“你就說收到了‘可靠情報’,顯示有針對CST的網絡攻擊威脅。作爲安全主管,你有權啓動未預先通知的測試。引用南非的《關鍵基礎設施保護法》相關條款。”
亨德裏克思考着,然後點頭。“可行。安德森不喜歡官僚程序,喜歡直接解決技術問題。這個理由他會接受。”
“現在關於薩姆·恩格索,”墓碑說,“那個燃料系統技術員。”
亨德裏克的表情變得嚴肅。“我查過了。他最近確實行爲異常,經常加班到很晚,但工作記錄顯示他並沒有完成額外的工作。而且他的通行卡記錄顯示,他多次在非工作時間進入燃料儲存區。”
“他在那裏做什麼?”
“不清楚。燃料儲存區的監控錄像被刪除了部分片段,技術部門說是‘系統故障’,但時間點與恩格索的訪問記錄吻合。”
“他在準備什麼。”墓碑說,“可能是物理破壞,也可能是安裝某種設備。我們需要檢查燃料系統,但必須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今晚有計劃的燃料系統維護,”亨德裏克查看日程,“恩格索是值班人員之一。我可以安排額外的‘安全巡查’,帶你和我們的技術專家一起進去。”
“就這麼辦。”墓碑說,“現在,我需要聯系設備供應商,確認到達時間。你繼續準備內部協調。”
亨德裏克離開後,墓碑通過量子通信聯系凱瑟琳。
“設備運輸情況?”
“奧地利的振動設備已經上飛機,預計十四小時後到達。以色列的光學僞裝系統八小時後到達。瑞士的氣象設備……有問題。”
“什麼問題?”
“瑞士方面要求現場有他們的工程師監督使用,說是‘防止技術濫用’。但他們的工程師需要申請南非籤證,時間來不及。”
“那就換供應商。”
“沒有同等質量的替代者。”凱瑟琳說,“但我想了個變通方案:讓他們的工程師遠程指導,我們的人在現場操作。他們可以通過加密視頻連接監督。”
“他們會同意嗎?”
“如果加錢,會。他們報價額外五萬美元,用於‘遠程技術支持費’。”
“同意。讓老周付款。”
“已經在處理。另外,衛星運營商入侵有了進展。”凱瑟琳的聲音裏有一絲興奮,“我發現他們的控制系統有一個已知但未修補的漏洞,可以通過中間人攻擊注入虛假數據。但需要物理訪問他們在開普敦的地面站。”
“位置?”
“桌山腳下的一個無線電通信中心。那裏有衛星天線的控制節點。”
“能進去嗎?”
“安保等級中等。亨德裏克作爲CST的安全主管,可能有理由訪問——CST也使用同一衛星運營商的通訊服務。可以安排一次‘安全檢查’或‘技術協調會議’。”
“我來安排。”墓碑說,“但需要黑客技術支持,在訪問期間完成漏洞利用。”
“蜘蛛會準備一個便攜式入侵設備,看起來像普通的網絡測試工具。你需要將它連接到控制系統的維護端口,保持連接至少五分鍾。”
“風險?”
“如果被發現,可能觸發警報,衛星運營商會加強安全,未來再難入侵。而且你的身份會暴露。”
墓碑思考着風險收益比。如果成功,他們將能控制ATS-B-7的數據驗證渠道,大大增加欺騙成功的概率。如果失敗,他們的行動可能完全暴露。
“值得冒險。”他最終說,“但需要精細的計劃和周全的撤退方案。”
“我會準備。你專注於燃料系統的檢查,那是更直接的威脅。”
通話結束。墓碑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的開普敦城市景觀。陽光明媚,桌山的平頂清晰可見,遊客纜車在緩緩上下移動。
一個普通的、美麗的春日。
而在城市的多個角落,在看不見的層面,一場復雜的遊戲正在進行。涉及火箭、衛星、監控系統、金錢、權力,以及人性最基本的驅動力:恐懼、貪婪、野心、保護所愛之人的本能。
墓碑曾經是士兵,爲國家執行命令。現在他是私人承包商,爲客戶解決問題。但核心的挑戰沒有變:在不確定和危險的環境中,完成目標,活下來。
他檢查了手槍,確保彈藥充足,然後戴上帽子,離開辦公室。
夜晚的燃料系統檢查,可能是這個任務中最危險的部分。
因爲如果恩格索真的在準備破壞,他不會輕易讓人發現。
而如果被發現正在調查他,他可能會做出絕望之舉。
墓碑需要做好準備。
爲了他自己,也爲了這個剛剛開始成型的團隊。
深潛還在繼續。
但至少現在,他們有了更清晰的地圖。
和更好的裝備。
即使水下仍然黑暗,充滿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