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寬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灑在光潔的紅木辦公桌上,卻驅不散辦公室裏那股冰冷的死寂。
李愛國癱坐在他那張寬大舒適的皮質辦公椅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往日裏挺直的背脊佝僂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卻什麼也沒看進去。
他早上幾乎是踩着棉花來上班的,腳步虛浮,腦子裏嗡嗡作響。
一夜之間,家徒四壁!那不是遭賊,那是抄家,是鬼剃頭!哪個賊能做得這麼幹淨利落,連根筷子都不給他留?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處理桌上那摞待批的文件,可手指碰到紙張,卻感覺冰涼刺骨。
他煩躁地推開文件,雙手插進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裏,用力揉搓,仿佛想把那噩夢般的景象從腦子裏擠出去。
“是誰?到底他媽的是誰幹的?!”
他在心裏無聲地咆哮,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坐上這個肥缺,五年來自問處處小心,八面玲瓏,就算收好處,也做得極其隱秘,從不輕易得罪人。
就連那個鄉下表妹夫張富貴,他知道對方想攀附自己,面上也保持着距離,很少公開來往。
是,張富貴是投他所好,知道他心裏最大的刺——那兩個傻兒子。
那是他近親結婚種下的苦果,老大老三還好點,好歹能自理,老四老五簡直就是……就是只知道吃和傻笑的活物。
指望他們傳宗接代?下輩子吧。
所以當張富貴神秘兮兮地跟他說,有個絕好的姑娘,漂亮、聰明、身體健康,只要娶進門,不僅能伺候傻子,還能……還能由他李愛國親自“改良”李家基因,生個聰明孫子時……他心動了,那股隱秘的、齷齪的念頭像野草一樣瘋長。
他甚至幻想過,一個流着他血脈的聰明孩子,將來能光宗耀祖。
他許了張富貴一個科長的位置,這誘惑足夠那土老帽死心塌地了。
可這才幾天?張富貴家先被搬空了,接着就輪到了他!
“張富貴……難道是他壞事沒辦利索,招惹了不該惹的人?連累了我?”
李愛國猛地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不對!那窮鬼哪有這種本事?他要是有這能耐,還用得着巴結我?”
他猛地又想起張富貴電話裏語無倫次說的“報應”、“鬼”……一股寒意順着尾椎骨爬上來,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他使勁搖搖頭,試圖驅散這荒謬的想法:
“不可能!老子不信這個!”
不是張富貴,那會是誰?
他的思緒像亂麻一樣糾纏,最終,定格在了一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臉上——
劉惠。
約莫大半年前,就是這個女人,怯生生地敲開他辦公室的門。
她穿着洗得發白的舊衣裳,容顏憔悴,但那份柔弱和天生的好顏色,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他那被工作和傻兒子折磨得麻木的心。
尤其是那雙含淚的眼睛,無助又帶着期盼地望着他,讓他那顆久經沙場的老心,竟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
機靈的秘書立刻領會了他的眼神,三言兩語先把人勸走了。
當天晚上,他就親自開車,帶着第一筆“慰問金”去了劉惠家。
看着那破敗的屋子和女人感激涕零的眼神,他內心某種虛榮和掌控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此後,他便“三天兩頭”地去“慰問”。
送錢,送東西,解決她家一個又一個“難題”。
兩個女兒的工作?安排!兒子的工作?一句話的事!他享受着這種高高在上、如同救世主般的感覺。
劉惠的“投桃報李”在他看來是那麼的水到渠成。
那女人溫柔、順從,帶着一種小老百姓對權力的敬畏和依賴,極大滿足了他。
他甚至運作讓她和自己那個傻婆娘認了“幹姐妹”,將這層關系巧妙地掩藏起來,時常能登堂入室,更方便了他的偷腥。
想起劉惠的溫存軟語,李愛國小腹不禁一熱,但隨即,更深的恐懼像冰水一樣潑了下來!
這件事!如果這件事曝光了……
生活作風問題!以權謀私!濫用職權安排工作!哪一條都夠他喝一壺的!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家裏剛出了這等無法解釋的邪門事!
“難道……是劉惠?”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鑽進腦海,
“是她不滿我最近去的少了?還是她那個兒子惹事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個餌?是別人設下的圈套?”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不然怎麼解釋那鬼神莫測的手段?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是不是劉惠背後有人,盯上他了?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警告他,或者……逼他就範?
李愛國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像困獸一樣在寬敞的辦公室裏來回踱步,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手心也全是汗。
他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四周都是眼睛,而他像個赤裸的小醜,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家被搬空,是示威,更是警告!下一步會是什麼?把他那些醜事全都抖出來?
一想到身敗名裂、鋃鐺入獄的場景,李愛國就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懼。
他奮鬥了大半輩子才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享盡了權勢帶來的好處,他絕不能失去這一切!
他沖到辦公桌前,猛地抓起電話,想立刻打給劉惠,質問是不是她搞的鬼。
但手指按在號碼盤上,卻又僵住了。
不能打!萬一電話被監聽了呢?萬一這正中了對方的圈套呢?
他無力地放下電話,癱坐回去,大口地喘着氣,眼神裏充滿了驚疑、恐懼和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
陽光依舊明媚,但華美縣勞動局局長李愛國,卻覺得自己正坐在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腳下是萬丈深淵。而他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外面傳來秘書的聲音:
“局長,十分鍾後有個會……”
李愛國猛地一驚,像是被從噩夢中驚醒,他努力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聲音恢復往日的威嚴,卻依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知……知道了!我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