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壓抑得讓人心慌。林曉月幾乎一夜未眠，眼睛紅腫，腦子裏反復回響着爺爺最後的叮囑。她強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樣來到御膳房，卻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廚房裏的氣氛比往日更加沉悶，沒有人高聲說話，連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都顯得小心翼翼。衆人眼神閃爍，交換着不安的訊息。李副總管沒有出現，據說是一早起來就“突發急病”，告假休養了。
【病了？怕是做賊心虛，躲起來了吧！】林曉月心裏冷笑，卻又涌起更深的恐懼。她知道，這不是結束。
爺爺林公公依舊在廚房裏巡視，腰杆挺得筆直，臉上是慣常的平靜，甚至比平時更顯沉穩。但林曉月能看出，他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凝重和決絕。
他走到林曉月身邊，像往常一樣檢查她處理的食材，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附近幾個人聽見：“今日天氣不好，都仔細着點，各司其職，莫要出了差錯。”
他的手在林曉月的手背上輕輕按了一下，那力道帶着無聲的囑托和告別。
林曉月喉嚨哽咽，只能重重地點了點頭。
上午在一種近乎凝滯的壓抑中度過。午膳時分，各宮來取膳的太監宮女絡繹不絕，御膳房短暫地恢復了往日的喧囂，但那喧囂之下，潛藏着驚濤駭浪。
林曉月食不知味地扒了幾口午飯，正準備繼續下午的活計，忽然，廚房外傳來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着金屬甲胄摩擦的冰冷聲響，由遠及近，如同催命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驚恐地望向門口。
下一刻，御膳房的大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刺眼的天光涌入，映照出門口黑壓壓的一片人影。數十名身着玄色鐵甲、腰佩長刀、神情冷峻的宮廷禁軍，如同鐵桶般將御膳房團團圍住！爲首的一名將領，面容冷硬，眼神如鷹隼般掃過廚房內噤若寒蟬的衆人。
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奉上諭！”那將領聲音洪亮，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御膳房總管林福，涉嫌勾結外人，謀害皇子，監管不力，致使御膳房藏污納垢！即刻拿下，查封御膳房，一應人等，不得妄動，聽候審問！”
“謀害皇子”四個字如同驚雷，在廚房裏炸開！所有人都驚呆了，臉上血色盡褪。
林曉月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這指控，依舊讓她渾身發冷，幾乎站立不穩。
只見兩名如狼似虎的甲士上前，一把扭住站在廚房中央、神色平靜的林公公。
“爺爺！”林曉月失聲驚呼，下意識就要沖過去。
“站住！”林公公猛地回頭，厲聲喝止她，那眼神銳利如刀，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深的警告，“站回去！這裏沒你的事！”
林曉月的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看着爺爺被粗暴地反剪雙手，推搡着向外走去。他沒有任何反抗，甚至連一句辯駁都沒有，只是挺直了脊梁，在經過她身邊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不舍、囑托、讓她活下去的堅決……
“帶走！”將領一揮手。
甲士押着林公公，在一衆宮人驚恐的目光中，大步離去。隨即，更多的甲士涌入，開始粗暴地清點、查封御膳房內的所有食材、器皿、賬冊……如同抄家一般。
“都站到一邊去！不許交頭接耳！”有甲士厲聲呵斥。
宮人們瑟瑟發抖地聚攏到角落，如同待宰的羔羊。林曉月被春桃緊緊拉住手，兩人都能感覺到對方手心的冰冷和顫抖。
【怎麼會是謀害皇子？不是那碟杏仁酪被爺爺發現並換掉了嗎？難道……他們還有後手？栽贓？！】林曉月腦子一片混亂，巨大的恐懼和憤怒交織，讓她渾身發抖。
她看到有甲士在王師傅平日負責的區域反復搜查，最後，竟然從一個極其隱蔽的、廢棄的灶眼夾層裏，搜出了幾個用油紙包着的小包，以及一些金銀！
“大人！找到了！可疑藥粉和贓物！”甲士將東西呈上。
那將領檢查了一下，冷笑一聲：“人贓並獲！看來這御膳房的蠹蟲，還不止林福一個！把這個也拿下！”他指向面如死灰、癱軟在地的王師傅。
立刻有甲士將如同爛泥般的王師傅也拖走了。
林曉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死局！無論爺爺是否發現那碟杏仁酪，他們都會將“謀害皇子”的罪名扣下來！王師傅，不過是另一個被利用和拋棄的棋子！
御膳房裏一片死寂，只剩下甲士翻查的聲響和宮人們壓抑的抽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查封似乎告一段落。那將領目光冷厲地掃過縮在角落的衆人，如同在看一群螻蟻。
“御膳房所有人等，暫時圈禁於各自住所，無令不得外出！待案情查明，再行處置！”他頓了頓，補充道，“若有知情不報，或與案犯林福、王五（王師傅）勾結者，嚴懲不貸！”
說完，他留下部分甲士看守，帶着其餘人馬，押着查抄的“罪證”，揚長而去。
宮人們在甲士的驅趕下，如同行屍走肉般，被押送回各自的住處。一路上，氣氛凝重得可怕，沒有人敢說話。
回到擁擠的通鋪房間，門被從外面關上，並有甲士把守。壓抑的哭聲終於忍不住響了起來。
“怎麼辦……我們會不會都被處死？”
“謀害皇子……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林總管他……怎麼會……”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春桃緊緊抱着林曉月的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曉月……林總管他……我們怎麼辦啊……”
林曉月臉色蒼白如紙，嘴唇被她咬得幾乎出血。她反手握住春桃的手，力氣大得驚人，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異常的冷靜：“別怕……爺爺不會害皇子，我們是清白的……會查清楚的……”
她嘴上這麼說，心裏卻一片冰涼。她知道，在這種精心構陷下，“查清楚”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冤屈和死亡。
她想起了西六所的蕭恒。今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送膳肯定中斷了。他會不會擔心？會不會……也受到牽連？
一想到他可能面臨的處境，林曉月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蕭恒……你一定要平安……】
【爺爺……】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睛，任由絕望的淚水無聲滑落。外面把守甲士的腳步聲，如同踩在她的心上。
這一天，御膳房的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