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嚇退李管家之後，地下行宮裏的日子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但宋婉儀能感覺到，某些東西在悄然改變。
最明顯的是宇文曜對她的態度。雖然依舊話不多，依舊會在她試圖探聽“不該知道”的事情時用眼神凍住她，但那份無處不在的、銳利如刀的審視感，淡化了不少。他更頻繁地在她治療時提出問題，不再僅僅是忍受，而是真正開始思考和理解她所說的“筋絡”與“靈線”。
宋婉儀知道，她憑借扎實的醫術和那場精彩的“演出”，成功在這位多疑的王爺心裏，又掙得了一小塊信任的地盤。
這天，例行針灸結束後，宋婉儀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收拾東西離開。她站在宇文曜的軟榻前，神情是少有的嚴肅和認真。
“王爺，”她開口，聲音清晰，“經過這段時間的試探性治療和觀察，我對您腿部的情況已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現在，是時候開始制定並執行一套完整的、系統的治療方案了。”
宇文曜抬眸看她，眼神沉靜，示意她繼續。
“之前的針灸和按摩，主要是疏通經絡，緩解淤堵，喚醒部分沉睡的感知。”宋婉儀條理清晰地分析，“效果您也感受到了，疼痛減輕，肌肉萎縮放緩，甚至出現了不受控制的肌肉跳動。這說明您腿部的‘靈線網絡’具備修復的基礎。”
她話鋒一轉：“但這還遠遠不夠。要真正恢復功能，我們需要更進一步。”
“如何更進一步？”宇文曜問，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顯示出他的關注。
“我們需要三管齊下。”宋婉儀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更深層次、更精準的針刺治療。這需要一套合用的金針或銀針，越細越好，韌性要足。我之前用的縫衣針太粗糙，無法進行精細操作，也無法刺入一些關鍵的要害穴位。”
她觀察着宇文曜的神色，見他並無異議，便繼續說：“第二，強效的藥物治療。我需要一些特定的藥材，用來配制外敷的藥膏和藥浴的湯劑。這些藥材的作用是強力活血化瘀、滋養受損的筋絡、促進‘靈線’修復，有些可能不太常見，或者價格昂貴。”
她頓了頓，說出了最後一點：“第三，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當您的腿部開始出現更多主動反應的苗頭時，我們必須開始進行系統的康復訓練。從最簡單的肌肉主動收縮開始，到借助工具嚐試站立，再到最終的行走練習。這是一個漫長且極其考驗意志力的過程。”
宇文曜沉默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她的計劃聽起來詳盡而周密，遠非太醫院那些只會說“靜養”的庸醫可比。
“你需要什麼？”他最終開口，問出了和之前相似，但意義已然不同的問題。這一次，是真正準備投入資源的詢問。
宋婉儀心中一定，知道關鍵時刻來了。她清了清嗓子，從袖中（其實是早就準備好的）掏出一張疊好的紙，遞了過去。
“王爺，這上面是我需要的銀針規格要求，以及第一階段治療所需的藥材清單。”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專業而不帶貪念，“銀針最好能找手藝精湛的工匠定制。藥材方面，我標注了所需的劑量和最低品質要求，有些藥材如果年份足夠，效果會更好。”
宇文曜接過清單，展開。上面用清秀卻略帶古怪（夾雜了簡化字和英文符號記憶）的筆跡，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銀針要求：金針或銀針，長三寸至七寸不等，細如毫發，韌而不脆……
藥材清單：百年野山參、血竭、麝香、紅花、地龍、當歸、黃芪、乳香、沒藥……林林總總二十幾味，其中好幾味確實如她所說，不僅名貴，而且稀少。
他的目光在“百年野山參”和“麝香”上停留了片刻。這兩樣，即便是王府庫房裏，存量也不多，而且極爲珍貴。
宋婉儀看着他沉吟不語，心裏有點打鼓。是不是要價太狠了？她可是按照最優治療方案來的，絕對沒有中飽私囊的意思！
她趕緊補充道：“王爺，這些藥材是治療必需。尤其是野山參和麝香，對於滋養元氣、強力通絡至關重要。如果……如果實在難尋，也可以用稍次一些的替代，但效果肯定會打折扣，治療周期也會相應延長。”
宇文曜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她：“你確定，這些東西，能換來本王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千鈞之力。
宋婉儀迎上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她深吸一口氣，語氣無比肯定：“王爺，我不敢打包票說百分之百能讓您恢復如初。醫學之事，充滿變數。但我可以保證，這是目前我能給出的、基於您身體狀況的最優方案。只要藥材齊備，治療得當，加上您自身的毅力，恢復站立和行走的功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七成。
這個數字，對於一度被斷言“無救”的宇文曜來說，已經是一個不敢想象的奇跡。
他盯着宋婉儀，試圖從她眼中找出一絲心虛或誇大。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蕩的自信和屬於醫者的篤定。
良久，他收回目光，將清單輕輕放在旁邊的矮幾上，對侍立在一旁的秦風吩咐道：“按這單子上去準備。銀針找內務府退下來的老工匠秘密打造，藥材……不惜代價，盡快備齊。”
“是，王爺！”秦風接過清單，仔細收好，眼中也閃過一絲激動。他跟了王爺這麼多年，太清楚王爺對重新站起來的渴望了。
宋婉儀懸着的心終於徹底放回了肚子裏，臉上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謝王爺信任！”
宇文曜看着她的笑容，淡淡道：“本王不信空口白話，只信結果。你若能讓本王看到這‘七成’把握變成現實，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若不能……”
後面的話他沒說，但那股無形的壓力再次彌漫開來。
宋婉儀立刻表態：“王爺放心，婉儀定當全力以赴！保證讓您的每一根人參、每一錢麝香都物超所值！”她拍着胸脯，差點又說出“性價比超高”這種現代詞匯。
宇文曜似乎被她這古怪的保證方式噎了一下，有些無奈地揮揮手：“下去吧。藥材備齊之前，維持現有治療。”
“是！婉儀告退！”宋婉儀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幾乎是蹦跳着離開的背影，宇文曜揉了揉眉心。這個女人，嚴肅起來像個飽經風霜的神醫，活潑起來又像個沒心沒肺的丫頭，真是……矛盾。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張藥材清單上，眼神深邃。
“不惜代價……”他低聲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爲了這“七成”的希望，哪怕傾其所有，也值得一搏。
……
接下來的幾天，宋婉儀幹勁十足。雖然高級藥材還沒到位，但她一點也沒閒着。她用現有的普通藥材調配了效果稍遜但也能用的藥膏和藥浴包，繼續着每日的針灸和按摩，並且更加注重引導宇文曜進行那些細微的、試圖主動控制肌肉的練習。
她甚至開始教宇文曜一套簡單的呼吸吐納方法，配合治療，幫助他放鬆身心，更好地感受和引導體內的“氣”（她解釋爲生物電和神經信號）。
宇文曜雖然覺得她這些方法有些古怪，但出於對療效的信任，還是依言照做。漸漸地，他發現這套呼吸法確實能讓他在針灸時更好地放鬆，減輕不適，甚至在練習肌肉收縮時，似乎也能稍微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力量。
這天，在進行呼吸練習時，宇文曜忽然開口：“你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也是那位‘老神醫’教的？”
宋婉儀正在指導他調整呼吸節奏，聞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點頭：“是啊王爺！那位老神醫學識淵博，涉獵極廣，他說身心一體，治療身體的同時，也需要調節心神，方能事半功倍。”
她現在已經把那位莫須有的“老神醫”當成了萬能擋箭牌，用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宇文曜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重新閉上了眼睛，專注於呼吸。
宋婉儀悄悄鬆了口氣。這家夥，真是太敏銳了！
又過了幾日，秦風終於帶着一個精致的木盒和幾個打包好的藥材包裹回來了。
“王爺，宋姑娘，東西備齊了。”秦風將木盒和藥材放在桌上。
宋婉儀迫不及待地先打開那個木盒。裏面鋪着柔軟的錦緞，上面整整齊齊地排列着兩排銀光閃閃的細針！長短不一，細如發絲，針尖在燈光下閃爍着寒芒，針身柔韌，輕輕一彈，發出細微的嗡鳴。
“太好了！正是我需要的！”宋婉儀拿起一根中等長度的銀針，愛不釋手。這工藝，這材質，比她之前用的縫衣針不知強了多少倍！
她又檢查了那些藥材。百年野山參須根完整，蘆碗清晰；麝香香氣純正濃鬱；血竭顏色鮮紅如血……每一樣都是上品中的上品！
“王爺，您看！”她拿起那支品相極佳的野山參，獻寶似的遞到宇文曜面前，“有了這些，我有信心，治療進度一定能大大加快！”
宇文曜看着她因爲興奮而微微發紅的臉頰，和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心中某處微微一動。他淡淡“嗯”了一聲，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
“既然東西齊了，”他開口，聲音依舊平穩，“那就開始你的‘完整治療方案’吧。”
“是！”宋婉儀小心翼翼地將藥材收好，拿起那盒嶄新的銀針，臉上洋溢着專業和自信的光芒，“王爺，我們這就開始第一階段，深度通絡！”
看着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宇文曜忽然覺得，或許，相信這個來歷成謎、行爲跳脫的女人，是他做過的最冒險，但也可能是最正確的決定。
他配合地調整好姿勢，閉上了眼睛。
新的挑戰，開始了。而他，竟然有些期待。
